郑恒也跟着停下，满脸茫然。
永望默了片刻，再次一步一步地走向两人。
随着他的逼近，郑恒越来越慌乱，也越来越无措。
“你在说什么，你该不会是想说，你、你是……”他有些慌乱地横在秦书儿身后，面对永望说道，“秦书儿她脑子有水，老说些胡话，我、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永望慢慢停在了他的面前，喃喃说道：“一个混世魔王，一个仗势欺人。不管是病了，还是伤了，都必须受罚……马上回去重新抄写儒学德行之书，三日内必须完成……”
秦书儿眼睫忽抬。
郑恒也跟着一僵，逐渐瞪大眼睛，微启双唇，却失了言语。
因为这句话，不正是当年他和秦书儿被山长罚跪，山长呵斥他们时说的话吗？
如此细节，若仅仅是调查，又怎么能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说出来？
除非这个人本就在那里，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但郑恒还是无法相信，更大声地回答道：“不要……不要以为，你知道了一些事，你就可以假冒……假冒我们师兄……你骗得了她，你骗不了我！我……我亲眼看着师兄被当众行刑，师兄死了，师兄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郑恒满身都是动摇，想上前却胆怯，向后退又不舍。
他就像个木头一样，杵在中间不断地摇着头。
于是永望又将目光落在秦书儿的背影上，很轻地道出一句话。
“没想到，课业第一的薛城……竟有需要最不靠谱的小师妹搭救的一日。那说好了，师兄等你，然后一起回书院……”
郑恒彻底傻了。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但听着确像两人之间的话，于是怔怔转身。
“秦书儿……”
秦书儿则是定定站在那里，亦是攥紧拳，眼底浮现着万千情绪。
这，是她离开前，师兄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日后，便再也没了他的音信。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除了她，就只有一个人能将其复述。
秦书儿的唇愈发轻颤，半晌，也终于慢慢回过身。
那一时，她对上了永望的双眼，这一次，他终于直视了她。
秦书儿紧紧抿着自己的唇，眼中几分埋怨，几分狂喜，几分恼火，又几分悲哀。
而她的表情，就像是验证了方才永望的那句话。
“难道真的是……”郑恒也慢慢转头看向永望。
永望微微低下头，似乎也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半晌，再次看向面前两人。
他也艰难地、缓慢地挪动步子，一点一点向前。
犹如在泥沼中前行之人，每一步都沉重得好像在对抗着什么。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伸出手臂将秦书儿和郑恒一同揽入怀中。
再然后，用着已经不需要再伪装的声音，在他们耳畔低声说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没有保护好书院，有愧的……明明是我，是我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还有那熟悉的指尖的凉凉的温度。
永望——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薛城——的双手越拥越紧。
半晌，郑恒恍惚着说道：“真的是师兄……秦书儿……师兄真的没死……”
话音落下，一滴泪滑落，郑恒突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紧紧回拥着薛城，还像是当年在书院时那个喜怒皆形于色的少年似的嚎啕大哭。
秦书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像是失了魂的驱壳。
于她，郑恒的哭声就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听得不怎么真切。
反而来自薛城那轻轻浅浅的，也同样熟悉的呼吸声，却变得振聋发聩。
是啊，这是活着的声音。
是师兄还活着的证明。
三年了，三年了……
三年了……这个人，真的还活着。
秦书儿慢慢抬起左手，悬在空中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贴近薛城的后背。
她好害怕，害怕只要稍稍用力，眼前的场景就会像当初自己梦到长松书院里的所有人一样，瞬间消失不见。
慢慢地，她闭上了眼睛。
停在眼眶的泪水，终于落下。
五指突然抓紧，甚至要扯破那片浅青色的衣料。
“薛城，你明明活着，为何要骗我，为何不认我们，为何不认！！”
薛城几乎将脸埋在两人的肩头。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更加用力地拥住他们。
仿佛是想抓住他生命中，最后的朝阳。
……
城外山水处。
孟旬枕着自己的单只手臂，望着天上皓月。
月光映在那双黯淡的眸中，却染不上半点幽光。
它就像是一潭死水，将一切的光亮，淹没其中。
一阵马蹄声传来，踏破了此地短暂的宁静。
赵衍匆匆下马，揖礼抱拳：“明府，马牵来了！”
孟旬并没有起身，而是依旧望着月：“去了吗？”
赵衍知其所指，迟疑片刻，答：“去了。”
孟旬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她还真是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赵衍不知该如何接这句话，所以只是闷着头，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我们也回吧。”
说完，孟旬起身，就像是忘记赵衍牵马来了一样，独自一人朝着县城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