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各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牢房也被弄得一片狼藉，枯草乱飞。
两个人里其中一人靠在草垛里喘着粗气，身上印着好几个新鲜出炉的脚印子；另一个则靠在门边上，鞋尖儿上则留着一排深邃的牙印子。
两人显然都打得有些筋疲力尽，似乎谁都没有马上就继续的打算。
然而即便是这样，顾常乐眼中的怒意却丝毫没有减弱，就好像即使体力跟不上了，瞪也要把孟旬瞪死。
相对的，孟旬脸上的表情却镇定许多，似乎原本的过招也不过是想暂且让顾常乐发泄下对他那沉淀多年的怨气，看对方发泄的也差不多了，便撑着膝盖起身，说道：“顾郎，这么多年里你我交手已不止一次，从未分出胜负。不过这个前提是你在暗，我在明，现在你双手被锁，又明晃晃地站在我面前，显然不是我的对手，既是如此，何苦还要白费力气，不若谈点正事。”
“谁跟你谈正事！老子这三年里没一天不想杀回长安把你大卸八块的！老子跟你没正事可谈！只有你死我亡！如果不是你这个王八蛋当年突然跑去弹劾老子，老子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这又不能怪我，我是御史台的人，自是要秉持‘公正’二字对所有朝廷命官一视同仁，总不能因为你是兵部功臣，便无视你的劣迹，这样不合规矩。”孟旬苦口婆心地说道。
“不合个屁！！”顾常乐喘回口气，怒到极致，干脆双手捧起地上的枯草，愤愤甩向孟旬，再然后放在身边的那些锅碗瓢盆也都一并被他投掷过来，“分明就是你这个王八蛋居心叵测陷害老子！你知道老子回朝之后必会压你一头，所以先下手为强！故意安排平康坊的女子做戏，把我装进去！”
叮叮咣咣一通乱响，孟旬从容地躲过顾常乐扔来的所有“暗器”，然后规规整整地在身边摆了一排，就等顾常乐仍无可仍了，才接着说道：“这顾郎可就误会了，明明我的弹劾书上写的是衣衫不整，有伤风化，就像你此刻这般。”说着，目光朝下晃了一下，“没提你去平康坊的事，已是孟某见同僚多年，手下留情了。”
顾常乐也跟着低下头，随着孟旬目光看向也自己两条跨立着的大白腿，但他一点没遮掩，反而跨得更加坚定，昂首说道：“我呸！首先老子是个细作，若是穿的多了，如何快速换装混入人群，其次，老子又没做妨碍到他人的事。你既然认识老子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些，这根本就是你的借口。”
“那孟某倒想问问，顾郎既然已经回朝了，兵部又没下发新的任务。为何突然穿着女子装扮，前往平康坊……顾郎当时想去作甚？目的又是什么？”孟旬双目直视顾常乐，“若我当初没有弹劾你，你又身在何处，做些什么呢？”
顾常乐的怒容突然一下僵住，脸上的表情也从恼怒换做了戒备。
牢房里有那么一会儿一片死寂，使得孟旬摆弄杂草的声音显得异常响亮。
“行了，别兜圈子了！”半晌，顾常乐突然开口，“老子知道你故意放出消息，不就是想让老子送上门？如果你有什么目的，那就干脆一点儿，如果没有什么目的，就赶紧放了老子，老子有的是事儿要做！”
闻言，孟旬直视面前顾常乐：“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顿顿，“加入县衙，和我合作，为我提供所有我想知道的情报。”
顾常乐失笑，沉着脸：“你是不是疯了，就算你现在是御史中丞，可老子隶属于兵部麾下，不归你管，凭甚对老子发号施令？”
“我当然不会你对发号施令，所以确切的说，是我想和顾郎做笔交易。”
“交易？”顾常乐冷哼，“我顾常乐想要什么都能靠自己这双手得到，你能拿什么与老子交易？”
孟旬含笑，轻轻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那桩案子的卷宗吗？”
叮……
顾常乐原本吊儿郎当的神情迅速化为一片肃杀。
很久很久，牢房里没有任何人在说话。
对于孟旬来说，所谓说服，并不需要天花乱坠的讲多少动听的东西，要么给与对方费尽心机求而不得的，要么夺走对方付出性命也想珍惜的，要么提醒他恐惧而不敢直面的……只需一句话，足以。
而在顾常乐的心里，恰恰埋着这样一颗种子。
孟旬也不急躁，掸掸身上脏土杂草说道：“我孟旬从来都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是否要合作，看顾郎自己的选择……你可以充分考虑一下，明日午时，给我答案。”
顾常乐突然抬头紧盯孟旬：“孟旬，你为什么要对历城下手？”
孟旬静默回望着顾常乐，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接着自己的话说：“我的话说完了，静候佳音。”
孟旬转身推开牢门出去，就像来时一样，干脆利索，留下了沉着脸站在那里的顾常乐。
顾常乐看着孟旬离开的背影，眼神如刀，浸着一抹久远的回忆，然后很轻地，颤动了下嘴角。
另一面，秦书儿和赵衍都在门口等着孟旬。
见他出来，赵衍立即迎上，帮着孟旬整理褶皱的衣衫。
秦书儿则是靠在门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如何，有把握吗？”
孟旬讳莫如深地一笑：“你且看着好了。”说完，迈步从她眼前经过。
秦书儿闻言，又回望了牢房一眼。
顾常乐的单间里，没有半点声音，就像是这个人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她并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是却隐隐听见了几个关键的词。
卷宗、案件。
……
次日，孟旬按照约定的时间，静坐在公廨议事房。
他煮了一壶茶，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秦书儿和郑恒也被招来帮着赵衍一起整理县衙里翻出来的一些老旧卷宗。
郑恒看了孟旬好一会儿，终于憋不住小声问向秦书儿：“秦书儿，马上就午时了，到底什么情况？不是说他会去那个甚传奇那里问答案吗？怎看起来一点想起身的趋势都没有？”
秦书儿确也有些想不通，想着会不会是孟旬误了时辰，正想起身提醒。
门外忽然飘来一阵胭脂水分的香气，撩人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