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城偶尔会抬起眼睛看向秦书儿，又好像在按捺着什么事情，沉默着，唯指尖在无声无息地在自己下摆一处轻轻搓动。
虽然过了三年，但这个小动作却也和过去一样。
虽然现在师兄看起来和往日一样平静，但是应该也有什么话要说，忐忑而不敢面对。
而他想说的话，秦书儿心中亦是有数。
于是在薛城开口之前，秦书儿先笑了一声，爽朗说道：“这般严肃作甚，书儿就是来与师兄聊聊，顺便感谢一下，师兄今日帮着掩护之事。”
薛城轻轻掀动了下睫毛，又暂且压回想说的话。
或是不想破坏此时短暂的平静，至少现在还不想。
他默了默，将那碗拢到自己面前，说道：“真是好久没吃到了，不知道味道，可有增进？”
秦书儿倒是坦率作答：“不知道，三年没做过，兴许退步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薛城舀起一勺，心里当真生了几分紧张。
而薛城听到了这句话，脸上却添了丝丝动容。
紧抿的唇很轻地勾了一下，然后将那勺放入口中。
时光仿佛瞬间退回到了三年前。
眼前的夜色，也渐渐被一抹温暖的阳光取代。
长松书院里，助教的房间。
年方十六的小师妹肆无忌惮地坐在自己面前，瞪着一双锃亮的双眼，等待着自己品尝后的评价，看他长久不说，又心急地催促道：“怎么样？师兄？味道究竟怎么样？”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画面，就好像一下子冲掉了他这三年来缠在身上的所有枷锁。
舌尖上温温热热，虽然比过去的味道淡了不少，但是却让他怀念到竟感到一丝救赎。
就在这时，耳畔又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怎么样？师兄……味道还和过去一样吗？”
过往的画面，就像被融掉一般自眼前消失。
但是眼前人依旧留在原地，依旧用着那一双满是光亮的眼睛望着自己。
这一口，他吃了好久，也品了好久。
他舍不得咽下，更舍不得让它消失。
可是有些东西，就算他如何阻挡，还是会自他的舌边无声流走，最终消失不见。
眼前人眼中的这一丝期待，大抵也会像这舌尖上的东西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浅棕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落寞，但还是温柔地笑了。
他用着如风卷过耳的声音，轻轻说道：“好吃，和过去一样。”
秦书儿半信半疑，忽地将碗拿到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舀了一大勺，直接塞入口中。
薛城愣了一下，只觉自己万分不舍品尝的这一大勺下了秦书儿的肚，犹如割掉他的一块肉。
可还没开口，就听秦书儿嘟囔一声：“就知道师兄在骗我，我明明忘放盐了……”她撇撇嘴，干脆将碗往里收收，“算了，还是……”
薛城突然将碗夺过，直接搂到了自己边上，想都没想便怼了一句：“你这个丫头，怎还从别人碗里夺食？不合你胃口，但合我胃口，不许拿走。”
说完，薛城愣了一下，秦书儿也愣了一下。
这番对话，好像真回到了三年前在书院时的样子。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得几分怀念，也有几分痛快。
“虽然过了三年，但也好像没什么变化。”秦书儿笑道，“一切和过去一样嘛。”
“应该是你没变，三年了，还是这般不稳重。听说还当了山长，也不知道皮猴子，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薛城也跟着笑道。
两人又各自笑了一会儿。
但是笑过了之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阵沉默，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两人各自思量，又各自踟蹰。
半晌，薛城终于提了一口气，端坐着，面对秦书儿。
“书儿，师兄有话对你说。”
秦书儿不笑了，盯着面前的碗，慢慢坐直，坦然直面薛城。
“还是我先说吧。”她说道。
薛城微顿，而后点点头。
秦书儿轻轻吸了一口气，用着带了些许复杂的情感说道：“不管是选了地狱道，还是人间路，也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万千险阻，秦书儿都陪师兄一起闯，万千罪孽，秦书儿陪师兄一起扛。”
秦书儿一口气说完，然后静静地坐在原地。
她什么都没点明，而他却都已明白。
浅棕眸里满是震动，薄唇微启，却失了言语。
半晌，又见秦书儿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师兄还想对我说什么吗？”
薛城在那里坐了很久，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只是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儿。
又是许久许久，才很轻地，很轻地摇了一下头。
“没了。”薛城的声音就像是从口中流出，淡淡的，却浸满了动摇，随后又渐渐垂下眼帘，再次缓而慢地摇了摇头，强调道，“没了。”
闻言，秦书儿也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再次微微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时辰不早了，那书儿也回了……师兄早些休息吧。”说着，便起了身。
就在转身的时候，却忽听薛城轻轻唤了一声：“书儿。”
秦书儿驻足，转身回应：“还有何事，师……”
一抹温温的力道忽然将她揽入！
秦书儿步伐踉跄，跌进了一个微凉的怀中。
薛城就这样紧紧拥着她，逐渐地、逐渐地收紧手臂。
下颌抵在她的额上，仿佛不愿让她瞧见他此时的神情。
秦书儿愣了一会儿，随后渐渐放下悬空的手，也转向薛城的后背，像是安抚般地，很轻地拍了两下。
由是那力道便收得更紧了，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揉碎那般。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那温润的，却带了几分干哑的声音，才淡淡的飘入她的耳畔。
“……谢谢。”
轻描淡写两个字，却写尽了薛城的千头万绪，也仿佛凝结着这个人三年来背负的所有几乎能压垮血肉的重负。
秦书儿的鼻尖儿有些发酸，什么也没说，只是很轻很轻地，摇了两下头。
屋子里，至少在这一刻，安静释然。
之后，秦书儿便离开了。
薛城送走自己这个小师妹，关上房门，又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看着案几上的那碗已经凉了的汤，又看向自己榻前摆放着的那只相风鸟。
眉眼间，终于绽开一抹柔和，温暖得犹如和煦春风。
但是很快，这抹神情便消失不见，只余下了自院外传来的一声尖利哨音。
薛城有些抵触，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抬眼时，已回归了平日的冷漠。
他转身出了房屋，直奔宅子门口。
一名仙徒正在外面等候。
见着薛城，他迅速拱手抱拳，先说了一番不痛不痒的寒暄话，后将一封信函双手交递给薛城，说道：“这是大仙给您的，时间定下了。”
薛城只手接过，三两下便将其拆开。
里面写了几个字：仙缘会，三日后，务必准备妥当。
浅淡的眸子沉下一抹冰凉。
一转手，将信接入捏入掌中，冷冷道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