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齐州,章丘。
夜深人静,罕见火光照在路边。
余正德提着官袍下摆,朝旅店的客房一路小跑。
临到门前,看到不知为何这里多了很多把守之人。
他有所狐疑,但也没放在心上,仍是直直前行,最后在一位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某间上房门前。
他先快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抖了抖被自己捏得有些褶皱的袍子,待觉得仪表可以了,便努力堆出一抹笑容,对里边唤了一声:“杜郎中!”
没一会儿,房门打开。
开门的是之前见过的杜郎中亲信,记得叫郝南。
余正德笑脸相对,朝里面瞄着说道:“郝郎君,杜郎中可在?”
郝南有些局促:“已经在里面等着司马了。”将门拉得大一些,主动将余正德迎入房门。
屋里一片静谧,仅仅透着一些茶香。
东西放置得规规整整,没有一丝凌乱之处。
杜新伯正坐在屋子中央,安静地品着今日的最后一盏茶。
余正德摆出了八拜之交的热情,进门就是一声哀叹:“哎呦,杜郎中……我这刚办事回来就听说杜郎中要走了,如此仓促,可是余某招待不周?”
杜新伯不紧不慢地起身和余正德相互揖礼,客气回答:“仓促倒也算不上,只是觉得近日受司马诸多照顾,既然要走,怎么也要提前和余司马打个招呼。”伸手示意请余正德入座,“只是没想到司马这么急着就来送我了。”
杜新伯微笑着,余正德瞬间尴尬。
但有些事心照不宣,大家明白,也不说破,面儿上还是一团和气。
余正德应邀入席,故作惋惜说道:“这哪是着急来送啊,而是诚心挽留……但说来也是,杜郎中出来这一趟用了不少时日。郎中如今正是当红,很多人定然盼着郎中早些返回长安。”八字眉一弯,笑着说道,“若是郎中回去了,还望帮余某美言几句……”
余正德今日来的真正目的尚未出口,就被杜新伯漫不经心地打断了。
“不,杜某此行不回长安,而是回历城。”
余正德谄媚笑容僵在脸上,半晌,一怔:“又去历城?杜郎中不是刚从那里过来吗?”
杜新伯略略颔首,也给余正德弄了一杯茶,轻叹了一声气,说道:“上回去历城,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杜某始终想不明白,孟旬贵为四品中丞,为何放着长安的锦衣玉食不享,却跑去历城兼任了一个小小县令。再加上上回见到的那个,什么仙缘阁的大仙,也有些奇怪,怎么想都还是要再回去一趟。”
余正德其实也觉得孟旬此举有些反常,但他还是弄不明白,纵是孟旬再反常,与杜郎中何干,为何还要专门为了孟旬再返回一趟历城。
或是看明白了余正德心中所想,杜新伯主动解释道:“余司马有所不知,杜某的师妹还有师弟,现在正在历城……杜某实在是放心不下。”
“师妹?”余正德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杜新伯是出自长松书院之人。
对于“长松书院”这四个字,余正德至今心有余悸。
虽然已过了三年,但朝上不少人仍然将与长松有关之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尤其近来,随着那些秋派人士的敌对愈发明显,两边几乎呈现出了一触即发的局面。通常这时候,必会引来一阵血雨腥风。他自然不会主动追问那些人,免得知道多了,反而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余正德主动跳过了关于他师妹师弟的话题,又将话锋转回了历城,品了一口茶,感叹道:“说起这历城还有这孟中丞,这几日,我还确实听说了一则耐人寻味的传闻。”两眼放了微光,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听说啊,孟中丞和那个仙缘阁联手了。”
杜新伯正在吃茶的动作一停,突然扬声:“你说什么?谁联手了?”
余正德被问了个突然,险些呛着,咳了两声急忙回道:“哦,我刚才是说,孟旬孟中丞,和那个什么仙缘阁合作了……”
他一面掏出丝绢轻轻擦着方才呛出的余茶,一面闲扯,“不瞒郎中,余某早年就与这孟中丞相识,这么多年,对他多少也了解一二。孟旬其人,向来以利为先,若非是能拿到非常的好处,绝不会跑去历城,更不会随便和个满口升天的人合作。”哼笑一声,“八成,是这个地方有甚油水。”又摆摆手,“其实这种事儿也并不罕见,就当不知道便可。”
余正德说得随意,然杜新伯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他紧皱着眉心,缓慢搁下茶杯,像是在思忖什么,忽而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们离开历城之后。”
杜新伯眉心越拧越紧,有一会儿没说话,但紧跟着却突然站起!
身边案几被他撞开了一个角,茶水飞溅,一片狼藉!
余正德吓了一跳,后撤半步一屁股栽倒在席子上,然后愣愣看着面前的杜新伯。
杜新伯背光而站,一张脸沉得就像一片垂云。
不知在想着什么,面颊有着细微的轻颤,双唇嗫嚅,无声地说着什么。
“杜……杜郎中?”余正德有些惊慌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