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落落大方地招呼:“你们就是明日要一起参与赏礼乐宴的西域朋友吗?”
秦书儿眸子微亮,打量了下眼前人。
这是一名个头高挑,满身英气的女子,乍一看与自己的气质有几分相近。
或是因为同类相近,秦书儿对眼前人的初次印象非常之好,所以也用这不拘小节的西域口吻答道:“我们是,你是……”
女子这才想起自己并未自我介绍,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太兴奋所以忘记了。我叫谢凌悠,是弹箜篌的,今日回来晚了,虽然不想打扰,但还是忍不住想来与几位见上一面!”
谢凌悠……
秦书儿记得,这也是长歌乐坊的当家乐师之一,与方才那三位地位相仿。
看秦书儿半天没有回答,谢凌悠以为自己还是唐突了,紧忙从旁边提起一兜子历城特产交给秦书儿。
“我们这里的,你们也尝尝。”说完匆匆后退半步,“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去准备表演,就不叨扰了各位了……”说着,下意识朝房里看了一眼。
顾常乐笑眯眯地对她微笑点头。
她也弯了眉眼,颔首回应。
接着谢凌悠又谭叶方向看了一眼。
看了个背影,看了个寂寞。
谢凌悠一愣,但很快又觉出自己的失礼,紧忙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说道:“那,菱悠就告辞了,诸位歇息吧。”说完,颔首,扭身走了。
倒是个干脆利索的人。
秦书儿目光又追了她一会儿,正好瞧见她下楼,从另外三人眼前走过。
秦书儿忽觉出一丝违和。
这么一个看起来大咧咧的女子,却对另外三人视若无睹。
另外几人也同样像是没看见她似的闷头做着自己的事。
顶多是迦娜抬起眼,有些尴尬地瞧了谢菱悠一眼。
“看来不是回来晚了,是故意避开了她们三个。”
顾常乐的声音自秦书儿身后传来。
秦书儿亦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略微点了点头:“这里面应该有什么故事。”
……
同一时间,孟旬只带了赵衍一人来到了历城西面的永镇门前。
这里也正是之前黄沛所说的、自称地狱道之人所来之地。
此时,在黄沛提及的那块石头下面正好还压着好几张纸,纸张褶旧,满是脏土,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人碰过了。
“明府,您说那个自称地狱道的人会不会已经收手了?”
孟旬挪开石头,一一查看那几张纸。
里面有很多张留的并非本名,或是因担心别人会取走,所以不敢将自己暴露在外。
孟旬不禁嗤笑一声,将那几张纸又放回石头下面,掸掸手说道:“确实许久没来,但是……应该没有收手,相反的,很可能还在找机会继续为之。”
“明府的意思是……”
孟旬看了下四周:“因为上次恶童案被破,很多人对恶鬼传说已经有所动摇……若是没有新鬼诞生,如何还能威吓历城百姓?”顿顿,“所以他一定会出来……而且,应该很快。”
赵衍恍然:“您是怀疑仙缘阁的人监守自盗?先放出鬼怪,再去抓鬼?”
孟旬思忖,却没有回答,半晌,抬头看月:“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
长歌乐坊的乐曲声直到未时最后一刻才结束。
在最后一位客人走后,整个乐坊也陷入了一片几乎无人说话的死寂。
这样的气氛下,最适合顾常乐出行。
于是在确认无人后,他便从窗户翻出,准备从外面爬入姜月的房间。
这边的窗上嵌着一片厚厚的泥土,像是很久没人动过。
顾常乐尽可能地不破坏这些土,小心将窗推开。
接着是一连串娴熟的动作——无声落地、回身关窗。
刚松口气,便有一阵浓浓的尘腐味道迎面而来。
顾常乐是不信有鬼的,可是孤身一人来到这谣言四起的房间,不免还是有些心慌,总觉得转身之时或会有什么东西迎面冲来。
所以他并没马上转身,而是做了个深呼吸,等真的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警惕着,缓慢回过身——
一个人影正在他的对面!
顾常乐心肝儿一颤,险些坐到地上。
但再定睛一瞧,原来是一面对着窗子的铜镜,方才看到是身影原来是自己。
顾常乐这才松了口气,同时有些感慨。
鬼事听多了,走到哪里都会有鬼,久而久之,也就质疑自己了。
人本就很擅长去搜寻可以加深自己怀疑的东西。
偏在这个时候,还有一帮心怀歹意之人故意将这些东西送到面前。
由是谎言,变成了真相。
鬼,也就活了。
顾常乐再次闭上眼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借着月光,先大概看了眼整间房的布局。
这里与隔壁房间大致相同。
床榻、梳妆台、案几、坐席……唯一多出来的,就是靠在墙边的诺大编钟。
若是之前听到的传言无误,姜月应当就是在这个编钟上被发现的。如今尸首虽然不见,但还是能通过这口编钟勾勒出当时吓破人肝胆的一幕。
那种死法,通常像是某种仪式。
接着,他又环顾四周。
现场基本已经被清理了,私人之物一样也没有。
除了能从编钟上扣缝找到些干涸的陈年血迹外,基本找不到有用的东西。
这时眉心一动,忽然注意到编钟木槌似乎不见了。
是被姜月弄丢了,还是也被处理了?
编钟没处理,却独独处理了木槌吗?
顾常乐狐疑,但很快就将这件事放下了。
对他来说,今日来此,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桩案子发生的时间离现在太过远久,只有旧事重提才能出现新的线索。
没有木槌,只好徒手。
顾常乐攥了攥五指,骨节发出吱吱响动。
随后提了口气,用力地敲击编钟!
一下、两下、三下……
沉寂已久的死钟,再次响起了一曲怪异而无章法的音律。
几乎每间房里的人都突然睁开眼,还在膳房善后的紫夏也呼吸一滞。
一瞬间,在整个长歌乐坊生出一丝异样的气氛。
它就像一种毒,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四面八方,也蔓延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做完这一件事之后,顾常乐满意地后撤步子,揉了揉自己吃痛的手,而后从窗子翻回自己房间。
秦书儿早就等在窗外顺势接应。
“如何?”秦书儿紧张的问道。
顾常乐轻巧地跃入,关回窗子,掸掸手上的土。
“先看着吧,明日必会发生什么事情。”
话音落下,便见外面有烛火从门口晃过。
许是已经有人,今夜难眠了。
……
次日,才是翻鱼肚白的时辰,秦书儿便被房外一阵吵闹声吵醒。
她迷迷茫茫从榻上坐起,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在做何事。
待见到对面正平躺着的谭叶谭小郎君时,方才想起自己是在长歌乐坊。
谭小郎君在睡着,而顾郎不在房中。
秦书儿检查下自己的便装,然后悄悄拉开房门,偷听外面争吵声。
“我为何要去做那些事!就算想要诬陷我,好歹也先拿出些靠谱的证据来!”
“还需要证据吗?这半年来你一直在针对我,那钟若不是你故意敲响的,还能是谁?它总不会真的自己又响了吧!”
秦书儿又将门缝拉大了些朝外看去。
吵架的人是谢凌悠和邢邵雪。
迦娜在旁边手足无措,似乎是想要劝架,却总也插不进嘴。
冯乐笙还是一如既往清清冷冷的,闷头坐在旁边清理着她的笛,仿佛周围人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忽然看到一身女装的顾常乐不知从何地走回。
他也是一边朝下张望着,一边朝着这边走。
和秦书儿打了个照面后,便迅速顺着她开启的门缝闪入房间。
“顾郎一大清早是去哪了?”秦书儿问道,还是偶尔会被外面的争吵声吸引过去,“她们到底在吵什么?”
顾常乐也是稍稍瞄着外面,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石头落水,必生涟漪。昨夜钟声响,今日的长歌乐坊,可就不平静了。”他笑着朝里走。
途经时正好看到谭叶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他似乎也是被外面的争吵声吵醒的,脸上乌云密布,似是随时可能爆发。
正巧看到路过的顾常乐,两人对了下目光,各自露出嫌弃的表情。
谭叶就像在发脾气似的,扭过身,又躺下了。
他愤愤扯回被子,将整个头都盖上了,似乎根本不在乎这桩案子怎么样,也一点都不想知道外面人在吵什么。
顾常乐飞了个白眼,慢慢走回案几,接着对一同走回的秦书儿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这乐坊的下人房,这种地方向来消息灵通。”
“那你听到什么了?”秦书儿双眼发亮。
顾常乐对秦书儿勾了勾手。
秦书儿紧忙走近。
“听到了一些关于姜月的过往。”顾常乐沉了声音说道,“她也是个命苦女子,最初在外过的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生死边缘之时,是被谢凌悠带回来的。但何文成并不怎么喜欢姜月,想将其打发走,谢凌悠用了三天三夜去说服何文成,这才终于让姜月留在乐坊,之后谢菱悠还专门为她挑选了乐器,并亲自教授。很快,姜月便靠着自己在编钟上面的非凡天赋崭露头角,但也因此,遭到了其他人的排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