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也察觉到些许不对,顿住步子,屏息凝视。
不远处的草丛里不知何时站起了许多黑影,仿佛早已在这暗夜中沉浮许久的魑魅魍魉……半晌,他们突然带着一阵冰冷杀意,同时朝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喧闹之地跑去。
秦书儿想起顾常乐在坟头刺杀孟旬一幕。
是啊,她怎忘了,这世上想刺杀孟旬的不止顾常乐一人。
现在孟旬落单,岂不是要他命的最佳时机。
永望右手轻轻下压了下维帽:“看来夜间集市,不会这么平静的结束了。”
话音未落,便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喃:“孟旬……”
接着小人儿毫不迟疑地朝着前方奔去!
带起的风将永望的维帽白纱微微吹起。
面具下的浅棕眼瞳略微闪过一丝黯然,又悄然吐了口气,随后将维帽和包袱尽数放在原地,亦朝集市而去。
……
此刻已是夜深之时,夜间集市也接近尾声。
大多数的人都陆陆续续的离开,这才突显出了像侍卫般驻守于四周仙徒们,他们似乎也已经困乏,哈欠声接连响起。
周围尚是一片平静。
孟旬仍旧在和历城商行的行头何文成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不过通过这些言语,他差不多已在心中对何文成勾勒出了初步印象。
与在长安城的商贾一样,他们虽有着让人望尘莫及的财富,却活在狭缝中,永远只能听凭别人发落,谨小慎微,谨言慎行。
按理说,历城商贾的情形本该比长安商人好些,终归是天高皇帝远。
然仙缘阁的存在却打破了这种局面,成为了压制商贾的另一股力量。
孟旬在来的头日便见识了仙缘阁是如何凭靠那些鬼祟传言,而挟持了历城的市场,作为行头,何文成不仅应亲眼见证了历城从繁华崩塌至此的全部过程,甚至当是首当其冲。
所以孟旬很想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和仙缘阁是怎么样的关系,而他又是怎么想,怎么看的。
只可惜,何文成明显要比何巧巧狡猾得多。
他似乎很明白孟旬想要什么,总是在临近他想要知道的答案时,将话题悄无声息的转走,就像是不给孟旬任何一个机会从他这里得到有关历城的情况,其中也包括了乔明月的事。
但就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在察觉到某个人自他身后徐徐走来时,还是脸色一变,瞬间挪开步子,将身子弯成了弓型。
周围气氛,顺势沉下,带来了一抹不知名的压迫。
孟旬略略抿唇,昂首看向这姗姗来迟之人。
只见一袭仙袍的朱尧,在吕宗和其他数名仙徒的跟随下,来到了孟旬面前。
“孟明府,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朱尧还是看起来一副“慈悲”的神情,而那双眼睛里也仍是像嵌着一把刀,与那慈悲格格不入。
孟旬也还是一副泰然自若之相:“明明是大仙邀请的孟某,为何此时才来。”
朱尧爽朗笑了两声:“方才被人围住,实在难于脱身,这才来晚。不过朱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孟明府今日能够尽兴。”他转眸看向一种低头躬身的商贾,“虽然这里不比长安东西两市,但也算得上繁华,就是不知是否能入得了您这四品御史中丞的眼?”
这一声出,原本低着头的何文成独眼突然一动。
身旁何巧巧也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瞪圆眼睛看向身后几个随从,只手摆出个“四”,用口型夸张地描绘着那几个字:“四——品——”
随从们也都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
何巧巧不掩笑容,又悄悄将头扭回,朝自家阿爷看了一眼。
何文成已再次垂下眼帘,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何巧巧嘟嘴失望,再次跟着闷头揖礼,但还是偷偷看向孟旬,眼中尽是光亮。
但对于朱尧的话,孟旬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仅是客情回了一句:“还不错。”接着又补,“所以感慨历城如此富庶,百姓也都按时交了税钱,这一大笔钱,应该可以为历城百姓造不少便民之物。只可惜,衙门无力,现在都还自身难保,孟某着实惭愧。”
周围人并没在意孟旬的话,只觉这句不过是顺势自谦。
朱尧嘴角的笑意却无声无息地收敛了下。
商行行头何文成的眉心也跟着轻轻蹙了蹙。
如此随意的一句,却直接道出了一个问题。
历城百姓上缴不少税钱,如今物价亦是不堪重负,然而衙门却分文未见。
那么问题是……钱去了哪儿?给了谁?
孟旬死水般的眼睛里,无声划过一片锋利的刃。
割得悄无声息,意识过来时,却卷起了血雨腥风。
朱尧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平时孟旬的眸。
四目相接,碰出一片风雨。
但偏就在这四下无声之时,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尖叫声!
“啊!!救命,救命啊!”
随着这个声音,一把长刀挥起,直直朝着这边而来!
孟旬蓦地侧身闪过,而朱尧亦是大幅挥起长袖,快速避开这一击。
“撕拉”一声,宽宽的仙袖被割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数名蒙面黑衣人自四面八方涌入集市,他们各个手举长刀,一路朝这方杀来!
路人惊慌失措,开始尖叫着逃跑,摊位被踩,东西撞碎……
无数声响接连爆起,顿时将这死寂夜空炸开!
“这是怎么回事……”何巧巧看傻了。
何文成也被这景象吓了一跳,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回头便对着玉器行所有吓傻的人喊道:“快把东西收起来!先走!”
说完,扭头,却看到袭击他们的黑衣人再次联合着另外一人举刀而来。
吕宗方才因惊恐而正好被绊了个大马趴,一抬头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于是一边抱头跑着,一边不忘歇斯底里大喊:“保护大仙!!”
何巧巧关心的则是孟旬,本能朝孟旬伸出手,亦跟着喊道:“明府!!小心!”
孟旬袖中已握好短刀。
突然有两道弩箭划破长空,“嗖嗖”两声直朝着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被迫一挡!
在这个当间儿,一道赤红身影快速跑来,先是喊了声“孟旬”二字,接着毫不迟疑的抓住了孟旬的手,直接将他拽离黑衣人的身前。
何巧巧的手突然悬空,只留一道冷风。
她看着空手,愣了愣,而后看向那个头不高的红衣女子。
谁知“红衣女子”刚一回身,便迎面遇上了黑衣人的再次攻击。
孟旬见状,反过来擒住女子的手腕,直接将女子快速向后拽开半步闪过这一击。待红衣女子单脚站稳,又借孟旬之力,一个旋身抬腿,便那黑衣人踢出数步之外。
两人之间的每个动作都如流水般顺畅,皆没有半点迟疑。
只有对彼此信任到了极点的人,才会有这样的配合。
何巧巧看向了那小个子红衣女子。
这是什么人?难道是那明府的……
然而,两人才刚一停下,又呈现出另外一种气氛。
孟旬满脸不悦,回头便道:“秦书儿,都说了不要每次都这么贸然冲出,你知不知道刚才我都已经准备攻击了,差一点就把你直接收拾了!”
秦书儿亦是一脸无语,叉腰说道:“我又不是千里眼,我怎知道你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是想收拾别人?而且我再怎么说刚才也是我救了你,难道不该先感谢一声吗?”
“又没有确认那个人是要杀我,何谈救我?再说,你可别忘了三年前就是因为你要救我,差点没把我送去奈何桥,这回若非我反应快,早做准备,恐怕你就把我撞到人家的刀刃上!”孟旬扬眉,毫不买账。
秦书儿憋红了小脸,怒瞪着孟旬说道:“孟旬,不挤兑我你是不是嘴痒?既然你话这么说了,咱就掰扯掰扯三年前的事儿,我……”
秦书儿略微开启的唇,突然被孟旬食指点住。
“我们的事,还是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再说比较好。”
孟旬目光朝旁边滑了一下。
秦书儿跟着看去,迅速打了个激灵。
只见在旁边围站着好几个人,除了几个小厮、一个中年独眼商人之外,还有一个相貌不错的高挑女子。
那女子正皱着眉上下打量着自己,冷不丁还会露出几分不屑。
秦书儿最烦被人用这种眼光打量,再加上正被孟旬激在气头上,扭头便道了一句:“看个屁!”
何巧巧似乎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双颊涨红,顿时将她的历城口音炸了回来:“你说啥?你这矬子,知不知道我是谁!”
正中雷区。
“啧。”秦书儿虎牙显露,“我管你是谁。有种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箭已上弦,眼看着要发,却被孟旬一把搂了回来。
一抹刀光在两个女人中间闪过,眼看着就要切断秦书儿浮在空中的半缕长发。
但紧跟着,又有一阵冷风刮来,短兵相接声音从中乍响。
“砰”的一声,就连刀都飞开数步之远。
取而代之的,是永望修长的背影,他略略侧头,头一眼看得不是正在迎击的朱尧,而是被孟旬拉后三步的秦书儿。
“你没事吧?”浅眸打量了下秦书儿,见其没受伤,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娘子跑得太快了,我都差点没追上。”
孟旬凛眸忽抬,对上了永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