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面面相觑,皆脸色凝重,打头人又立即追问:“那……孟中丞可说去了何处?”
“中丞说要去洛阳。”那人答道。
打头人半信将疑,忽而不管不顾地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如此气势汹汹,引得其他人上前阻拦。
但下一瞬,门便被那人狠狠拉开。
果然,车里空空如也,便是连行囊也没有。
“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孟中丞不在,早就走了!”车队人不满道。
打头人的脸生了细微的抽动,重重关上门,大喝一句:“我们走!”带着其他人快马加鞭朝来时路赶去。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御史台。
程胜武坐在案前,一粒粒掰弄着挂在掌中的佛珠,但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此刻却明显透着一丝令人生畏的肃杀。
但他什么也没说,仅仅沉着声音让那人下去。
待人一走,程胜武便把手上的佛珠狠狠扣在案几上,发出了一声惊天巨响,案几似乎也被砸出了裂痕,佛珠亦毁成一片。
颗颗珠子顺着案几掉落,滚到房中另一人的脚边。
那人弯身捡起珠子,一一放回程胜武手边:“程大夫,这明显是孟旬的金蝉脱壳之计!下官早就提醒过程大夫,这个人阴险狡诈,早有二心,奈何大夫就是不相信下官……”
“孟旬早有二心,那你杜新伯呢?”
程胜武阴阴冷冷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闸刀,直接斩断了杜新伯后面的话。
他站起身,慢慢来到杜新伯的面前。
逐渐逼来的气势就像是一只手,一点点将杜新伯压得喘不过气。
杜新伯下意识后撤半步,呼吸也凝了许多:“程大夫,下官……”
“杜新伯,还记得三年前,你满身落魄地跑来跪在我面前,说什么只要我肯将你收于麾下,你便会忠心于我,从此以我马首是瞻,还拿长松书院当投名状,并约好事成之后,会带领秋向明余下的学子,一并为我效力。”
程胜武步步朝前,声音也越来越冷,“当年我因为信了你的话,没少帮你善后,不仅在杨镇山那老东西的眼皮子底下,放你的人进皇城、进御史台,去台院杀了那个叫什么庞五的混混,还在之后陪你演戏,让你那些师弟们真的对你感恩戴德……可结果呢?你如何待我的?”
程胜武冷笑,“一份投名状,不仅分送两个人,还将所有的好处,都拱手送与他人。而我御史台呢?反成了你那帮师弟们在朝上的箭靶子,人人得而诛之!”
最后一步,程胜武骤然沉声,“到现在你还能活着在我面前说话,不觉得已经是我程胜武对你最大的仁慈了吗!!”
话音落定,杜新伯身上的力气瞬间被抽干,完全跪倒在了地上。
全身上下,不断地因为惊吓而颤抖,冷汗也滴滴落下。
“程大夫,程大夫,下官……下官当年也是……也是……也是……因为少不更事……才做错了这些事……一念之差,骑虎难下,但是……”杜新伯立刻抬头,右手指天,“但是明月可鉴,如今下官早已认清局势,岂会再投靠李相……”
话说一半儿,程胜武忽然伸手用指尖点住了杜新伯的嘴。
“李相很好,投奔李相岂会是错。”
杜新伯有些糊涂,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从方才到现在,程胜武半字也没提过李相,叫出这个名字的只有自己。
是啊,朝上谁人敢不投靠李相?即便是程胜武上面的安禄山也都在看李相眼色。
有些事,看明白,却不能说明白。
说明白了,便离死不远了。
杜新伯迅速低下头说道:“下官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就是自发,自发想替程大夫分忧!”或觉这句话还不足以表达,遂又加了一句,“万死不辞!”
程胜武这才慢慢又将盛怒收敛,双眼重新眯成了一条缝,好像又变回了一尊佛。
弯下身,只手拍了拍杜新伯的单肩。
杜新伯如惊弓之鸟,连颤了几下。
“别怕。”程胜武轻轻笑了一声,“我这个人,一向喜欢有野心的人,不管过去这个人做过什么事,我都不在乎。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等你把答应我的事都做好了,你想要的都会有,过去的一切,也没人会再追究。可……那边就不一定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树大招风,盛则必衰的道理。在这世上,站得对比做得多,更为重要。”
杜新伯的眼睛终于多了一线光亮:“下官必竭尽全力,替程大夫清理掉名单上的人!”
程胜武又补了一句:“新给你补充的名单,可都记下了?这一次,可别再‘弄错’了。”
这一句显然是在提醒杜新伯。
杜新伯心中明白,早前那份名单,其实是李相给予的,既可除去反对者,又夹杂着几名李相自己人,为的就是等事成之后,李相可以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而程胜武新给他的新名单,恰好把那几个人替换成了陛下的一些旧部。
几个人而已,却调转了刀尖的方向,也象征着一场血雨腥风的开始。
安禄山,已经快等不住了。
由是再次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下官明白的。”
程胜武闻言,这才又幽幽转身往回走。
杜新伯才刚起身,又立刻追问:“程大夫,那孟旬的事……”
程胜武的步子略顿了下,眯缝着的狭长眼睛里透着隐隐冷光。
“历城和血蝉之事,都不是能放得上台面的东西,而孟旬又不同其他人,乃是陛下跟前的四品御史中丞,不经弹劾,不能随便抓人……所以事情不能明目张胆地来。”回身看向忧心忡忡的杜新伯,“毋庸担心,一旦确认他有二心,我必会手刃他。”
杜新伯迟疑:“可,孟旬是程大夫信任的部下,程大夫若是心软……”
会不会最终放过孟旬,拿他这个外人来献祭?
却听程胜武大笑两声:“看来你还不了解我。”他弯着慈眉,笑容瞬凝,“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杜新伯对上程胜武眼中的冷光,瞬间明了。
是啊,程胜武曾经是杨镇山最信任的人……
背叛者,焉会相信别人不会背叛自己?
利益在,便在罢了。
杜新伯一方因担心程胜武对自己秋后算账而后脊发凉,另一方面又暗暗窃喜。
自己的事,后面再周旋即可。
但孟旬,必死无疑!
杜新伯嘴角刚显现出一丝笑意,却见程胜武不知何时已再次回身望向他。
他瞬间收敛,再次低头。
夹杂着威慑的沉冷之声自他头顶坠下:“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我只再给你一日的时间,若你不能达成对我的承诺……想必杜郎中身上可查的地方,要比他孟旬,还多了不知多少倍。”
杜新伯浑身一颤,立刻拱手应声:“明日,杜某必将血蝉拱手奉上,供程大夫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