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天，眼看着就要亮了。
这三个时辰，说短，却发生了很多的事。
首先是得到了顾常乐的信号，确认了小郎君的协助，其次是顾常乐顺道带回来的另一则消息——长安确实如孟旬先前所料，多了很多穿着常服，秘密寻人的官差，显然是程胜武已经知道了马车调包一事。
这阵风已经刮起来了，但凡孟旬露面，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为了可以更加引起这帮人的注意，孟旬特意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官袍，托秦书儿帮忙换上。
秦书儿虽然应了，但是自打昨夜开始，她便一直沉默着没说什么话。
即便是为他更衣，小人儿也只是专注在衣服上，就好像眼前的人是谁都不重要。
孟旬闭着眼，伸着手任她摆弄。
房间里只有衣料声时而发出声响。
然就在秦书儿绕到前面，替孟旬整理衣襟时，那双忙碌的小手却突然被孟旬抓住。
秦书儿一怔，望入那双深入渊底的俊眸。
“哪里穿得不合适？”她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瞟。
孟旬默了一会儿：“是不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憋了一晚上了，不难受吗？”
秦书儿长睫轻颤，但却蹙眉说道：“没什么想说的。”
她想要将手抽回，却被孟旬抓得更紧，甚至一个踉跄，险些撞到他身上。
“如果现在不说，万一之后我死了，你可想说也没得——”
秦书儿突然踮起脚，恼怒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孟旬的嘴。
“不许说这个字！！”
孟旬闻着那小手上隐隐传来的木香，眉眼添柔，然后一点将那只小手拿下。
“这么扭扭妮妮，不像秦书儿了。”
秦书儿又飞速皱了下眉，眼里的情绪终于掩饰不住，她咬了下唇，后沉沉说道：“我不愿说，而且即便说了，也没有什么用。”
“那就全当是闲聊？话憋在心里，总是不舒坦的，不是吗？”
秦书儿又忍了忍，半晌，终是放弃了。
“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让你在自身安危和你的信念之间做决定，因为如果此时换做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人活一世，总是要做些不枉此生的事。”
坚定地说完这些，身侧小手却慢慢攥起。
“可另一面，我……我恨不能把你绑在这里，哪里也不让你去。”低着头，痛苦地咬了咬下唇，“我说完了。”
孟旬先是愣怔了下，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还捏了下秦书儿的脸颊。
“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书儿竟有这等癖好。”
秦书儿一点也笑不出来，眼眶都泛了红，仍皱着眉说：“所以，听了我的想法，你打算更改现在的策略吗？”
“不打算。”孟旬回答得干脆利索。
秦书儿一阵无语，但又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失笑，红了鼻头。
“既然如此，那还让我说什么？看我这幅样子觉得可笑吗？”
孟旬莞尔，只手轻轻抚过秦书儿的发：“只是想在走前，再听听书儿有多喜欢我。”
秦书儿眉心锁得更紧，这一夜努力压制的情绪突然涌上，干脆抓住了孟旬的腕子，急切问道：“难道就真的没其他办法吗？不若我们带些食物一起偷偷进入藏书阁，然后封上大门，反正那些官兵也进不来。解决完血蝉之事，我们先在里面呆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悄悄离开，然后再也不回长安，如何？”
见孟旬并没马上回答，秦书儿便意识到了什么，又试探着问道：“你出去的原因……不仅仅是想引开他们是不是？你是不是又准备作甚我们不知道的事？”
孟旬的眼底添了抹柔，笑了：“你说呢？”
秦书儿半点笑不出来。
她就知道，孟旬脑子里想的一定不那么简单，有些绝望地说道：“所以，只能是你……”
孟旬轻吐了口气，只手抚过秦书儿的脸庞：“这是我欠杨中丞的。”他收回手，抬在半空，看着耷拉在胳膊下方的这身绯袍，“杨中丞养我、教我，早已如同我的父亲一般，可是他走之后，我却不得已用杨中丞的家眷之命换得程胜武的信任，换得了这身四品绯袍。”
他慢慢放下胳膊看向秦书儿，“杨中丞带我进御史台的时候就告诉我，御史乃是百姓的眼睛。穷尽一生应做的，就是监察为官者的德行，铲除鱼肉百姓的奸佞……就像你继承秋山长的遗愿那般，我也有一定要去承袭的信念，我和程胜武之间，也必要有一个了断。”
秦书儿不禁又回望眼前人。
在此之前，她之所以选择沉默，正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孟旬必有他坚持的道要走。
但是她却没想到，孟旬真的会将他的信念如此坦诚地告知与她。
她明白，这是他在履行他先前的承诺，再不会隐瞒她任何事。
不论是所行之谋，还是心中之念。
他此番之所以选择向她坦诚，亦是想要得到她心中的认同。
秦书儿默了片刻，朝孟旬走了半步，仰头坚定地说道，“孟旬，如果这是你选择的路，你便不要犹豫了，放开手去做你想做之事，但你且记着，这条路上，还有一个秦书儿。”
孟旬眉眼轻动，微微笑起，将秦书儿搂入怀中。
“千夫所指又如何，有你信我，我孟旬这一生，足够了。”
秦书儿眼眶渐红，右手慢慢拢在孟旬身后，又慢慢捏紧了他后背绯袍。
“一生还长，此时何言一生。”
孟旬闻言，反倒笑得更开怀，埋在她的肩头，轻轻点点头。
“是啊，一生还长，道之尚早。”
半晌，他慢慢将秦书儿拉开，望着那双泛红的眼睛，肃了神色：“所以，我有件事想拜托给你。”眼神略过一丝黯淡，但语气又坚定地将后面几个字道出。
待事情说完，孟旬郑重问道：“秦书儿，你愿吗？”
秦书儿愣怔，抬着头望着孟旬，几乎连哽咽都忘记。
许久许久，小人儿却展开眉眼笑开。
跟着正了脸色，斩钉截铁地道了一个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