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隐隐的说话声不见了。
安静了很久很久。
秦书儿陪着薛城站在院中等着,也与他一样忐忑。
其实她心里的矛盾不止谭三郎的这一件事,还有另一桩事压在心间。
秦书儿站了一会儿,轻叹一声,满怀心事地走开。
她缓而慢地,一步一步地沿着青石砖缝前行,脚跟碰脚尖儿,脚尖儿又碰脚跟儿……
她眉头紧锁陷入阵阵深思,偶尔又会看向薛城。
几番启唇,又几番紧闭,不知如何开口。
正想豁出去,忽听门上响了一下。
秦书儿浑身一颤,立即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门口。
顾常乐陪着谭叶从房内走出。
谭叶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副贵家公子的傲慢样子,但是眼眶红彤,双眼仍旧布满血丝,任谁都知道方才在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城望着谭叶,迟疑着想上前,或又因愧疚而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谭叶仿佛故意忽略薛城的存在,昂首朝前走,但经过薛城时,停了。
有些发干的薄唇中飘出一句冰冷的话:“如果这是三郎自己的决定,我不会说什么……但就我的立场,不能理解,不可原谅。反正三郎的事我也已经知道结果了,之后我与你们长松,便再无瓜葛。”话原本是说给薛城听的,却执拗地不看他,而是瞪着眼睛看向秦书儿,“我去找孟旬要驿站的通文,从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自保重吧。”
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谭叶便走了,留下了被骂了一通的小人儿。
但秦书儿也知,自己身在长松,也受过三郎的恩惠,本也是愧对谭叶的。
只觉心中还是阵阵难受,所以下意识又朝前走了两步。
“谭小郎君……可是住外面……不安全……”
秦书儿想去追,追回来再解释解释,最后却被顾常乐拦了回来。
“小娘子,这种情况,以他的性子,怎么还可能和你们住在同一屋檐?”望着谭叶背影,长吐一口气,“别看他硬撑着,三郎的事,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不是一两句道歉就可以释怀的……还是任他去吧。”
秦书儿不得已站住,轻轻叹了声气。
“欠他的,总会还的。”薛城喃喃说道,眼底也生着一抹寂寥。
顾常乐没有把话明说,模糊地点了一句:“若是真觉得欠了什么,就好好撑起格物这半边天吧。我想,三郎以命换命,应该不仅仅是想让你报仇雪恨。”
薛城的浅棕眸子微微一动,意会了顾常乐的话。
但他终是没有回答,而是挪开目光,收敛了眼底全部的情绪。
仿佛一瞬间将自己与周围人隔绝开来,也包括身边的秦书儿。
秦书儿看着薛城,心中的那桩心事便再一次的袭上,像是一块石头,重重压着她。
脑海中,不经意又闪过了谢凌悠当时的话。
……地狱道,犬头。
……
这一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对县衙来说,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孟旬还是一如既往在正堂处理一些堆积的御史台文书。
但是半晌过去,他一页都没翻,只是静静地撑着额头,看着逐渐变小的火苗。
火苗对面,好像再次浮现出了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还有那张时时刻刻都充满精气神儿的脸。
紧抿的唇瓣,不经意扬了扬。
但是随着眼前的画面消失,心情却更加沉闷了。
县衙里缺了几个人,好像一下子空荡很多。
但若说起来,此时的境况其实与来历城之前没什么区别,为何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发生了如此变化。
孟旬忽然想起什么,指尖撩起自己勃颈上的红绳,一点点勾出那贴在胸口的粗糙的四方玉,看到它,便想起了那天那小丫头突如其来的宣告。
——我给它起名叫四方玉,因为这个形状在格物里有个特殊的说法……积力所举,则无不胜也。我想着,若是将其用作定情,便可用改做另一句话,二人同心,则无不克也。
——是因为先相信你,所以才会心慕于你。
——与其怀着遗憾走完余生,不若粉身碎骨来得轰轰烈烈。
孟旬动动唇角,眉眼里却添着无法掩饰的柔和笑意。
他这辈子,被无数女子倾心告白,却从未听过这般直白的,半点修饰没有,就连个辞藻也不装点一下……但即便如此,也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蜜的话。
看着看着,又觉心里边有些沉重,看着那四方玉的眼神也有些幽深。
“从未被任何人威胁过,这会儿却被个小丫头诛心了。”
眸子一眯,又想起了此时此夜,她兴许正和她挚爱的师兄花前月下。
俊脸上没了半分笑意,淡漠得像是罩了一团冰。
正觉得有几分不愉快,忽听房顶上传来一阵跑动之声。
孟旬蓦地握住四方玉,眸子也霎时锐利起来。
有人夜闯县衙?难道又是刺客?
正好来帮他解解闷儿,舒舒气。
孟旬立刻吹熄烛火,将匕首划出袖口,几步来到门口倾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一片沉寂,既没有刺客想要冲进来,也没有人离开,声音好像定在了方才那一刻。
孟旬有些困惑,小心推开门出去查看。
先是几步走到院中,然后慢慢回身,抬起头,看向方才发出声音的房顶。
一瞬间,孟旬也定在了那里。
眼前,房顶,那一身红衣的小人儿正跨立着站在正中央,双指随意勾搭在束带上,长发随风飞舞,她皱着眉,一脸肃杀地直直俯视着同样瞧着她的他。
目光相碰,皆是一阵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