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旬眉眼更弯，看了一会儿，前倾拥住了眼前人儿，在她耳畔又接了一句：“是我错了，秦书儿。”
孟旬很少这般直言，反而让秦书儿微微愣怔了下。
接着孟旬又将手臂收紧，半脸埋在秦书儿小小的肩头：“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在这盘局里，最大的变数就是你。”
秦书儿这才缓过神儿来，嗔怒：“怎么？嫌我这颗棋子脑子不够用，给你添乱了？”
孟旬轻轻笑了一声，依恋地靠在她的耳畔，说道：“因为我真的想不到……在这世间，真会有一个人对我孟旬这般执着。不管我如何将这个人推开，摆出多么恶劣的姿态，她终还是选择相信我。纵是铁打的心，也会动摇的……但秦书儿，你知道吗……”他慢慢松开她，望着那双清澈的眸，“谋局最怕的，就是注定的死棋，却有了生的念想。”
秦书儿回望着他，不解：“谋局？死棋……？”
“孟旬其人，生来为棋……是皇帝手中的棋，是党派之争的棋，是护忠除奸的棋。杨中丞当年联名弹劾，之所以将我从上书名单中除名，就是以防事败，好为之后留下一颗火种。所以我活下来，唯一的理由就是与那帮人博弈，以及护住能够与其他人对抗的秋派学子……但你也知，奸佞满朝，我这颗混入黑子中的白棋，要么近墨者黑，要么，总有一日会以死明志。”孟旬浅浅笑着，眼底仿佛流转了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岁月沧桑，“你说我拽着你不放你走，又以兄弟情义划清界限，并非因为什么我怕你赖上我，而是明明是向死而生的人，又何必为自己增添对这世间的执念？”
秦书儿慢慢垂下眸，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么久以来她总觉得孟旬她一种向死而生的感觉，也明白了为何孟旬对自己那种时而奇怪时而正常的态度，明白了为何肆无忌惮的人，只有在她醉得不省人事时，才肯透露出自己的心事，更明白了为何这个人当初才一面说着让她走得远远的，找个心爱的人嫁了，一面又说让她粉身碎骨也不要离开他。
这盘局里，执棋者，亦棋也。
她看到的从来只是孟旬面上的从容，却不曾想，这个人的心里，早已缠满荆棘，不能动弹，伤痕累累。
秦书儿望着浅笑着，就像在说着他人之事般叙说这一切的孟旬，心里一阵发疼。
半晌，她推开孟旬，望着他，迟疑着说道：“孟旬，我有一件事想与你确认。”
“什么？”孟旬反问。
“三年前，长松大火那夜，救我的人，到底是谁？”秦书儿一字一句。
孟旬眸子微动，向后拉长了看秦书儿的视线，嘴角若有似无地动了一下。
“你不是一直笃定是你师兄，为何又来问我？”
秦书儿默了默，挪下指尖儿，从孟旬几层叠着的下摆里顺出自己的指南球。
摩挲着上面的镂空，又抬头看向孟旬。
“前几日，你把我从火场中带出的时候，我隐约想起当年在我昏迷之前，也曾听过有人喊我的名字……后来想想，好像那时候也见过这样东西……再加上你方才说的事……”她攥着指南球的手稍稍用力，“孟旬，三年前，把我从火场带出来的那个人，是你吧。”
话音落下，房里陷入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孟旬才莞尔笑了一声：“秦书儿，三年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真的是你……”秦书儿心里的悬石落地，又急又恼，干脆前倾身子，揪着他的衣袖说道，“所以、所以你说的都是真话，长松火事后，你没有办法过问师兄之事，你昏迷不醒，受了重伤……还有你也和我一样不喜火焰，都是因为你跑到火场里救我？”
“嗯。”孟旬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秦书儿的心更绞痛，恨不能揪碎孟旬的衣料。
“到底为什么！孟旬……朱雀门前……还有在县衙，那天无意间撞见你沐浴的时候……我都说过这件事，既然是你救了我，为何你不纠正我？若非我这次辨出了你的声音，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还有那夜、那夜到底为何，为何都说是师兄救了我？”
提到“薛城”，孟旬原本的温柔脸庞悄然凝了半分：“那夜我赶到火场救你的时候，火势凶猛，我自己也受了伤。我知道没办法将你安然带出，正好看到薛城也赶了来，便将你托给他，琢磨着至少先确保你的周全。至于我，因为当时时局的问题，我不能公开出现在长松，便被赵衍带着从旁门离开了……其他人看到的，自然只有薛城。”
他冷笑一声，脸上尽是孩子气的不悦，又带着几分怨气地看向秦书儿。
“但若说我为何没告诉你，一是因为我一个要死的人，没有理由和你说这些事。二是因为……我恼你，所以不想说了。”
秦书儿微怔：“恼……恼我？为何？”
“你说呢？”孟旬伸手狠狠掐了下秦书儿的脸蛋，弄得小人儿龇牙咧嘴，随后才接道，“别人不知道我救了你便罢，你却第一个忘得一干二净。最可气的是，你这没良心的女子，竟三番四次跑到我面前，不光没问我是否安好，还总是炫耀是薛城救了你，还说什么你多么想念师兄，想要让我帮你的好师兄翻案云云，甚至把我说得一无是处。”不快地扯了下嘴角，“你说，若是换了你是我，你会跑来告诉我那些？”
秦书儿被噎住了，细细回想，在朱雀门还有在县衙时，孟旬确实嘴毒得让她恨不能扭头就走，现在想来，他该是气得火冒三丈了。
“难怪你那么讨厌师兄……”秦书儿面含愧疚道，“都怪我没有弄清状况……”顿顿，“但这事确实与师兄无关，师兄他从来没有说他救我之类的，你莫要因为我与师兄有嫌隙！”
“我和他的嫌隙，还真不是因为这个。”孟旬没好气地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