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狐疑地望着孟旬,却被他一笑带过。
微微上扬的唇中飘出一句略有深意的话:“男人脑子里想的,你永远不会想知道。”
秦书儿云里雾里,追问:“可是师兄想的——”
话没说完,孟旬便将指尖儿点在她的唇上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秦书儿,你管他如何想的作甚?你难道不该先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拢眉,“你若再提无关紧要之人,我就走了,你自己去找他说个够。”
说完挪开指尖,真的要走。
秦书儿紧忙抓住他的指,又将他强行捞了回来。
“我……不说了就是。”她敛眉,难得娇羞了,“只说你我,以后也是。”
“你我?”孟旬又坐正直面着秦书儿,“是该说说了。”
说着,顺着脖颈将红绳拉出,露出了粗糙的四方玉,然后松了手,任它坠在胸前。
秦书儿眼底划过一丝光亮,指尖碰了碰那玉。
“你……真戴上了?”
玉上承暖,还带了他心口的余温。
若细细看去,又发现红绳不仅一条,层层加固,仿佛套了好几圈。
秦书儿不解:“为何穿了这么多层?”
“怕它断了,怕它丢了,怕再也找不回来。”孟旬答道。
秦书儿心中动容,再次对上了那双死水般的眸。
但是此时,这双眸底好像多了一线早前没有的光亮。
“秦书儿,我已经把我的事告诉你,坦白说,未来如何,我仍不能确定,所以我还是无法承诺你什么……但,这个,我戴上了,你明白,这是何意吗?”
又如何能不明白?
秦书儿探出手,再次摸过那小小的坠子。
按照孟旬自己的话,他本就是一颗死棋,即便是承诺未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终是做不到他先前所说的,任她粉身碎骨也要在一起。
他还是不愿牵连她,或是怕到最后,留给她的,只是大梦一场。
然而他还是想将自己的情感告诉她,或是对她的交代,也或是对自己的交待。
秦书儿慢慢握紧玉坠,又正视孟旬,答了几个字:“我明白,但,不接受。”
孟旬扬眉,等着秦书儿的解释。
且见秦书儿抬了抬下颌,洒脱笑道:“说了一番情深意切,最后却沦为场中过客?孟旬,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既然你戴上这东西了,便是我秦书儿的人了……”说着,指上用力,拽着那红绳将他拉近几分,“我秦书儿难得动一次凡心,不愿落得形单影只的结局,更何况,你救了我两次,不管我愿不愿意的,命里也都写上了你的名字。所以不管这盘棋最终是生是死,我都陪你一起。”
她说着,手上又用力,将他拽近,而后拥住他。
右手扶上他的后背,隔着衣裳碰触着他身后的那些火伤。
她手上的伤,似与他的伤连在了一起,正如他们的命运一样。
秦书儿轻轻地在他耳畔说道:“孟旬,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孟旬默然,怔了好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无奈地吐了口气。
似乎知道,这个小丫头是不可能听自己的话的。
从三年前,她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打掩护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了。
所以终是轻笑一声,用回拥来回答她的话。
然后闭着眼,任自己靠在她的身边。
好像在这一瞬,卸下了全身的武装。
直到,那薄唇中再次飘出几个字:“既然我们已经心意相通,不若做些男女……”
“孟旬,闭嘴。”
火烛摇曳,自窗透出,点亮了夜中的黑暗。
不远处的石阶上,顾常乐手提一壶酒,靠在红柱旁看着天上难得明亮的月。
察觉到旁边人又想起身,顺手一捞,直接抓住了他的腕子又将他拉回原地。
“不是都说了,这时候去,不合时宜。”
顾常乐的眉眼里带着笑意,却被回了一记恼怒的视线。
谭叶甩甩袖子,挥开顾常乐的手说道:“大夫去看自己的病患,什么时候都合事宜。”说着又要朝外走,接着却觉手上那力道更大,下一刻直接一屁股扎回石阶,甚至险些跌入那悠哉哉的人怀里。
谭叶激灵了一下,却没像是过去一样闪开,只是横眉怒目地说道:“顾常乐,人命关天的事,你老这么拉着我作甚!”
顾常乐笑了,吃一口烈酒,洒脱地坐在阶上说道:“你就放心吧,善后伤处这点事,孟旬完全可以应对,你就别去掺一脚,打搅人家小两口了。把心揣回肚子里……”抬起那双撩人凤眼看着谭叶,“你啊,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先让自己缓口气。”顿顿,“别忘了,你也是险些丧命,还连夜替秦书儿致伤……到现在连个好觉都没睡过吧。”
他毫不顾忌地去抹谭叶的脸颊,“你看看,挺漂亮的脸,现在蜡黄得像是老了十岁,再这么下去,可就暴殄天物了。”
谭叶紧忙抓住顾常乐在那里胡乱一通摸的手,厉喝道:“你有完没完。”看看那手上沾的土,脸色又是一阵铁青,“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说呢?”顾常乐大笑两声,但笑过之后,眼神却添了几分柔和,凝声说道,“谭叶,你……真的还好吗?”
谭叶对上那双灼灼目光,很明白他在说什么,遂迅速撇开了脸。
“我能有什么不好,除了莫名其妙被卷进麻烦事里,其余的不与平时一样?”
顾常乐笑而不语,仰头吃酒,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谭叶的侧脸上。
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一夜,他陪着谭叶为秦书儿缝合被刺伤的腹肠的一幕。
谭叶神医的称号声名远播,对所有人来说,他出面救人,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殊不知对于谭家来说,开腹下刀却是件极其忌讳的事。
也正是因为忌讳,谭叶的胞弟三郎,才被勒令终生不得行医,且也不能顶着和谭叶同样的脸见人,最终只能戴着狗头面具走完一生。
所以对于谭叶来说,为活人施以开刀术是他心中的痛。
而偏偏这个活人,又是曾经间接导致三郎丧命的长松书院的后继之人。
谭小郎君的心岂会毫无波澜,甚至说,应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过只是没人看见罢了。
而他自己也不断地用忙碌来麻痹所有的动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吃完了眼下这口,顾常乐突然将酒壶递到谭叶面前,说道:“吃一口不?”
“你吃过的让我吃?”谭叶一脸嫌弃。
顾常乐没收手,笑着说道:“吃酒平烦恼,醉能解忧愁。”
谭叶捏着酒壶口,默了一会儿,竟破天荒地仰头饮入。
但总归是不常饮酒之人,白瓷脸上很快便现了红晕,醉意来袭,结果开始止不住地吃酒,吃到甚至吓到了顾常乐,紧忙去夺酒壶。
“差不多得了,让你解忧愁,没让你醉得一塌糊涂。”
谭叶不服,又打不过顾常乐,最终只是蜷住腿,闷闷不乐地看着远方。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缘故,半晌,郁闷说道:“我觉得,我很无耻。”
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顾常乐听了听,很是赞同:“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