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苦笑:“吏部尚书根本就没见他,还差人把他赶了出来。”指尖越攥越紧,紧到泛了白,“当时我也在场……那些来赶人的小厮,口出恶言,字字都是对寒门的羞辱,听到杜新伯反驳,还轻蔑地说,老死翰林院的人有的是,他必也终身老死在那里。”
秦书儿紧紧拢住了眉心。
虽然杜新伯是她心中一顶一的仇人,甚至是她想要亲自手刃之人,可是听到这番话,还是会心中不平,怒意丛生。
如意心里也难过,垂了眼帘:“后来,他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没有出来,而当他再出来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但是我总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再然后……他便与我断了情,让我离开长安。”
秦书儿思索片刻,突然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如意毫不迟疑地接道:“天宝六年,九月……我永远也不会忘了那日。”
天宝六年,九月……
在这之后的两个月,也就是十一月,包括马孙被杀、长松书院事件在内的怪事便接连发生了。
可这中间也不过只有两三个月,刚被吏部赶出的杜新伯,是如何这么快取得高位者信任的?他手里究竟有什么……
秦书儿眸子微动。
是啊,当然有了。
杜新伯可是秋山长最喜爱的门生!
对于那些早就对长松和山长恨之入骨之人,这不就是他最大的筹码吗!
秦书儿失笑,松开指尖,任盖子落回罐子上:“长松书院,果然是他‘效忠’的投名状。”
说到最后,秦书儿的齿间多了些力道,烦乱不已。
如意已将一切道出,便不再多说什么。
她就像是个罪人一样,攥着手,耷拉着脑袋,似在等秦书儿的发落。
秦书儿看着她锁骨旁还隐隐裹着的纱布,不知应说些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其实平心而论,如意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在得知对自己有恩的,她又万般思慕的男子被人追杀后,舍命去救他罢了。
她秦书儿不也是?
周围人不断地告诫她孟旬绝非好人,但她还是一头扎在了他身边,一路用性命拼赌。
而她和如意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她秦书儿赌赢了,而如意赌输了罢了。
所以她没资格去说她什么。
更何况,替长松书院报仇本也是她自己的事,没有任何牵连如意的理由。
秦书儿默了一会儿,迟疑,终是忍着伤痛,将小手握在了如意的手背上。
“都是我不好,没能早些察觉,上回竟还没眼力见儿地让你帮着招待他。”指上又稍稍用力,“如意,原谅我好吗?”
如意惊讶地抬头看向秦书儿,眼眶里渐渐溢出湿润。
秦书儿笑了,伸手帮如意抹去了险些掉落的泪珠:“你也伤得不轻,早点养好,这样就可以早点吃你做的果子了。”笑起,“说来也怪,鬼门关前,最想念的,竟是你的手艺。”
如意的视线越发模糊,泪珠也越掉越多。
“诶?你这还擦不掉了。”秦书儿紧忙又帮着如意擦拭。
如意忽然抓住秦书儿的手,低喊:“书儿姐,书儿姐!”说着,不管不顾地冲到秦书儿身边,紧紧拥住了她,“谢谢你,谢谢你……”
秦书儿被抱得十分突然,再低头一看,高小娘子的鼻涕眼泪都蹭在了自己身上。
秦书儿忽然忍不住笑了:“果然是兄妹。”
如意似乎没听懂秦书儿的话,可怜兮兮地又看了秦书儿一眼,但似乎也懒得弄懂,再一次地紧抱住秦书儿。
然后两人皆笑了起来。
可是笑着的同时,秦书儿的心却更沉了。
……
与此同时,孟旬已经来到了公廨后面的牢房前。
这里没有什么光,四面透着阴沉压抑的气氛。
守门者见了孟旬,迅速揖礼说道:“中丞。”
因为关押之人都是武功高强的要犯,所以哪怕是守卫,也都是由孟旬亲自挑选的高手。
“里面的人怎么样了?”孟旬平淡地问道。
“还是不怎么老实,尤其是那个叫凛刀的,一直骂骂咧咧。”
说话人看来早已不爽多时,足见听了多少糟粕话。
孟旬笑而不语,下颌示意,两边迅速为孟旬开路。
孟旬就在这条长长的回廊里走着。
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几个单独关押的重犯门前。
几人看起来混得不错,还似地头蛇似的,对他摆出一副挑衅的姿态。
孟旬一点不着急,溜达着停在凛刀面前。
“怎么样,打算说了吗?”
地牢火光将孟旬的俊脸照得忽明忽暗。
凛刀扯唇笑着,朝旁边啐了一口:“老子没什么可说的,什么血蝉,什么仙缘会,一概不知,我们几个就是来做生意的,谁知道会出乱子,肯定得拿刀防身。”
他咧嘴笑了,明摆着就是要和孟旬对着干。
于是孟旬也不笑了,又走近两步:“我给了你两日的时间,就是想让你好好想清楚利弊,自己把该说的说出来。”略略眯起眼睛,弯身直视牢里的凛刀,将周围沉下一阵寒凛,“我着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不好的事。但是你要知,我孟旬在这种事上,向来没什么耐性,所以最后一次问你……血蝉的事,朱尧的事,还有仙缘会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凛刀又是哈哈一阵笑,瞪着圆眼睛:“我、什、么、也、不、知、道!”
孟旬闻言,慢慢站直了身子。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说着,回身扫向其他牢里的人,莞尔,“那就,一个一个来吧。”
嘴角一弯,扯出一线邪性,倒好像有些开心了。
……
半个时辰后,牢门重新打开。
孟旬信步从里面走出。
血染得他浑身都是,不少干在了他的指尖上,像是铺了一层朱砂。
气若游丝的哀吟声仍在空气里飘着,而孟旬依旧是满脸淡漠,只觉得有些聒噪。
他扬起只手,接过了赵衍递上来的布娟,用力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太久没亲自动手了,有些生疏,让你们久等了。”
孟旬莞尔,眉宇里仍带着尚未脱离的冰凉与邪肆。
他将染血布娟交还给了赵衍,随后轻吸一口气,脸上添了一抹肃穆。
赵衍觉察出孟旬的神色不对,紧忙跟上,问道:“明府,他们……”
“果然是错的。”孟旬直接将话茬接过,“那两只蝉,果然不是同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