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旬只很轻地勾了下眉尾，半分笑意，半分敛着的沉闷。
随后上下打量了下，最终的目光停在了秦书儿还泛红的眼圈鼻头，调侃道：“铁汉柔情？”
秦书儿知道孟旬指的是什么，心中莫名窝火。
但同时又觉得，孟旬说的每一句话都比平时带了更多的刺。
就像是看她不顺眼一样。
亏她不久前还在师兄面前替他说话，不禁觉得真心喂了犬，愈发不悦。
所以她只道一句：“心中有所依傍，自然柔和，至少不用每天提防着被别人利用。”
孟旬眉角又抬了一下，脸色显然不好。
然而郑恒并没听懂他们两人这一言一语里的刀光剑影，只是听到“依傍”二字，忽然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有靠山之人，再不是过去任人欺侮的流浪人。
也不知从哪里顶出一股霸气，忽的冒出头，一步横跨在秦书儿面前，大喝一声：“秦书儿说得对，我们已经有所依傍，再也不用在这里看你的脸色了！”
或是因为鼓起了十足勇气，以至于开口时候一不小心岔了气。
脑海中想象的气震山河，中途声音劈了一下，像是一根针，突然自气囊里扎出一个尖儿，格外突兀，还带着几分莫名的喜感。
秦书儿当即扶额，只觉脑子嗡嗡的，脸颊一阵热烫。
孟旬还是平平静静，莞尔说道：“哦，什么依傍？”
或是也感觉到自己方才的壮举和原先想象的有了一点出入，郑恒也有几分尴尬，所以更是挺起胸膛，用着更大的声音说道：“实话告诉你，我们师兄……他没死！”
郑恒一字一句，就像在说着狠话，三角眼里尽是光芒。
然后自己大摇大摆地笑了：“哈哈哈……如何，是不是很震惊！”
赵衍杵在旁边只能干笑，小心翼翼瞄向孟旬。
且见孟旬顿了一下，果然摆出一副震惊的样子：“没死，真的没死？”
郑恒更得意了，又朝前走了半步：“你没想到吧？呵，早前一直觉得我们俩好欺负，如今我们长松人有了靠山，休想再欺负我们，但是你也休想从我们这里套话，我们不会告诉你师兄在哪儿，现在以什么身份过活……你就知，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们，不会允许你胡作非为！”
孟旬稍稍敛住下巴，蹙眉，认真说道：“这可是大事儿，这秘密你可得捂好了，万一被我知晓，那你们可就不好过了。”
秦书儿扶额的手几乎快掐进太阳穴了。
另一只手自后面用力扯了郑恒两下。
郑恒不鸟她，还是得意说道：“这个秘密自是会烂在我的肚子里，你这奸佞就只管胆战心惊吧，还有，上回说的一贯钱……”
手臂又被生生扯了两下。
郑恒正上头，实在被扯得有点烦，扭头说道：“秦书儿，你拽我干嘛！”
“闭……闭嘴，别说了。”秦书儿捂着额，低着头，皱着脸暗示郑恒，见郑恒没打算收，终是叹声气，干脆说道，“师兄的事，是他告诉我的。”
死寂。
一阵清风过，相看两无言。
孟旬微微一笑，映着月色，风华绝代。
郑恒赔笑，笑得难看，然后抱拳，拱手，后撤半步，将位置腾回给秦书儿。
秦书儿真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
而后又抬头看向孟旬，拢眉说道：“都要分道扬镳了，就不能留点好回忆？一定要这般戏弄我们吗？”顿顿，“我们就那么好欺负吗？”
秦书儿是真的生气了。
孟旬拢眉，半晌，也不笑了，只是斜着眸看着别处，不言语。
别扭，别扭得要死，全脸都写着不高兴。
秦书儿无语，明明是这个人有错在先，现在却好像是她做了甚罪大恶极的事。
看这两人都有些沉默，赵衍倒是来了眼力见儿，主动开口。
“郑郎，明府说，因为这段时间劳烦诸位，不少事情都在原定之外，所以酬劳也比之前的增加，不若君与某去结算一下。”
一听结钱，郑恒三角眼顿生光亮。
“这还是可以的。”
正好郑恒也不想在这里受气，于是交代了秦书儿两句，便甩袖跟着赵衍走了。
县衙门口，就只剩下了孟旬和秦书儿两人。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秦书儿主动开口，随便说了一句：“你回来得很晚……去办了别的事吗？”
孟旬冷漠无温地回答：“想想你去找薛城时候骑的马。”
秦书儿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是骑着唯一的马走的。
但是考虑到那时候孟旬说的那些气人的言语，她也不觉得理亏。
又默了片刻，秦书儿说道：“师兄劝我离开历城，或者离开县衙，搬到他那里。”
冷眸微抬，没看秦书儿，仅是沉声回了一句：“那你选的哪个？走还是搬？”
“我说想考虑一下。”秦书儿又接。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了孟旬意料，他终于侧眸，长声说道：“和久未相见的师兄重逢，难道不应该抱头痛哭，然后立刻留下，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吗？有何可考虑？”
秦书儿心口突然腾了些愠怒：“你就这般想让我走？”
孟旬依旧是用着无温语气说道：“不然留在这里作甚？碍我的事？”
秦书儿又是一阵恼怒，自嘲轻笑：“那我明白了，我真是多余一问。”转身自从孟旬身边走过。
无意间碰了下肩膀。
两人皆顿，但这回秦书儿什么也没说，继续朝着原先的方向走去。
人走，孟旬的笑意也渐渐从脸上消失。
忽而迎风抬眸，看向房顶上方。
只见顾常乐正提着一个酒壶，边吃着酒，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大戏。
“偷听？”孟旬说道。
顾常乐却哼笑两声：“吃一壶酒，看一场痴男怨女的分手大戏，果然是享受。”
孟旬莞尔一笑，清晰，沉着地道了一个字：“滚。”随后拂袖离开。
顾常乐又笑了两声，仰头吃酒。
但是孟旬走了几步后，倏而停下。
“怎么，没骂够？”顾常乐调侃。
孟旬稍稍流过目光，突然很严肃地说了一句：“我有东西要给你，跟我来一趟。”
“你要给我甚？不会也是想拿几贯钱打发？”顾常乐并不感兴趣。
“闵清卷宗，不想要吗？”
顾常乐脸色突然变了。
他站起身，拎着酒壶，望着孟旬。
“你要给我了？”压下声，“真的要把卷宗给我？”
“只拜托你最后一件事。”说完，孟旬拂袖离开。
顾常乐看着孟旬背影：“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几个大步，便跃下房顶，跟着孟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