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声音响起,薛城的声音伴随而出。
“一位友人打点狱卒前去探望,我们自毁容貌,调包身份,我这才能离开长安。”
“友人,调包?!”郑恒诧异,“什么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薛城悄然攥了手,似是回想那些事时,心便没办法保持平静。
许久,才接着说道:“他告诉我,他身患绝症,原本也时日无多,所以才下此决心。”
“原来如此。”
郑恒了然,但秦书儿却还是觉得这里面有些让她想不通之事,于是还想开口再问点什么。
但是薛城似乎却不想多谈这件事,而是一转,又接着说道:“从长安出来之后,我身体十分虚弱,再加上不敢冒然叫人,最终晕倒林中,之后被一个同样离开长安的人救了。”
“那个人,不会就是这个……”郑恒讶异。
“正是朱尧。”薛城一字一句。
想起这些事,他悄然吸了一口气。
随后才接着说道:“我是朝廷要犯,不敢直说姓名,醒来后便以永望自居。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接下来要如何……书院付之一炬,山长他老人家也去了,我不知自己要做甚,要怎么做,甚至连怎么活下去也不知道。我整个人万念俱灰,若非我这条残命是以他人之命换回,说不定早已选择轻生之路。”
“现在想来,朱尧那时候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称与我甚是投缘,忽然提议传授我武艺,还从旁劝导,告诉我如果我心中对什么人有恨,万不能自己了断,一定要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才要让敌人挫骨扬灰。”
听了薛城的话,秦书儿确有几分意外。
或是因为立场对立的缘故,从她第一次见朱尧,就只觉他是个伪善的招摇撞骗之徒。
但这么一听,反觉此人好像有几分江湖豪气,而且不像是大奸大恶。
不过这倒是与她从朱尧眼睛里捕捉到的难以抹杀的市井气质有些相符。
于是接了一句:“这么说起来,这个大仙,确是师兄的恩人了。”
薛城只是半垂着眼帘,跟着述说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但是与秦书儿的轻松不同,他的眼神复杂多变,仿佛笼罩了一片阴云。
“他确实是我的恩人。”
薛城用着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情绪,轻轻地道出这几个字。
但是眼底却生了一丝耐不住的寒意。
他亦是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一转收敛了全部情绪,言简意赅地为这个话题收了个尾:“随后我真的向他修习武艺,过了一年,我便随他来到历城,并建立了仙缘阁。再往后之事,你们大致也能猜到,也没甚特别可讲的了。”
接着,他像是不容两人提问一般,直接问出了另外一句话。
“所以,我现在以师兄的名义,劝你们离开历城,可会听话?”
薛城这句话道得急切,诚恳,就像是希望他们此时就离开一样。
话题突然转到这里来,让秦书儿有些措手不及。
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好像确实说过,他又不是师兄,为何听他的话?
简直就是自己挖了个坑。
但……
“但我也没说答应离开。”秦书儿迎面回答,索性直言,“我不想走。”
秦书儿的这一句话,连薛城劝说的可能都给噎了回去。
这确实是他认识的那个一根筋的小师妹,眼底不禁流露出些许怀念。
但同时,又觉得这份固执有些棘手。
半晌,他才略略沉下声音说道:“我还是希望书儿能考虑一下。”顿顿,“但如果真的不想走,就离开县衙,来我这里。”
薛城说得坚定,仍旧像是不给她其他选择。
秦书儿闻言,微微怔然,郑恒却顿时喜上眉梢。
“如果能和师兄在一起再好不过!”他按捺不住雀跃心情,忍不住站起来劝说秦书儿,“不管是不是离开历城,咱可是被那个孟旬扫地出门了,正好没落脚之地!与其去别的地方,费钱……啊,不是,是不安全,肯定是和师兄一起最好!”
秦书儿眉心微蹙:“什么就扫地出门了,会用点好词不?”
她听着十分膈应,但也没心情做更多反驳,而是默了一会儿,又回望薛城。
薛城正平静地望着她,最后道了一句:“书儿,回来吧。”
秦书儿又微微掀了掀睫毛。
师兄用的是“回来”而非“过来”。
所以“回”的并非这座陌生宅邸,而是长松,而是他。
是啊,时间久了,她险些忘记了。
长松才是她的根,县衙,孟旬……才是后来出现的客。
走得久了,竟不知不觉跟着他,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路。
然而她还是没有立刻回答,仅是低下头,轻轻说道:“师兄,容我再考虑一下吧……”顿顿,“不管是历城的事,还是县衙的事。”
薛城并没逼她,慢慢垂眸,再次将目光落在茶锅上,只手挥动两下袅袅茶烟。
“既然如此,就暂且不提了……好了,茶煮好了,品品师兄的手艺吧。”
他莞尔,笑容依旧如玉,却又有些疏离。
仿佛隔了一道岁月,又沉着一条鸿沟。
泾渭分明,黑白两边。
……
不久后,薛城便送秦书儿和郑恒离开。
不管之后秦书儿做什么样的决定,今夜还是要回县衙。
离开的时候,薛城本想像过去一样,轻轻摸了一下这小师妹的头。
可是指尖儿靠近,却终是卷回掌心,淡淡说了一句:“等你的回复。”
他好像一下子又变回了仙缘阁的永望。
一个让秦书儿多少有些陌生的人。
但终归三年不在一起,没有人会一成不变。
秦书儿要做的,就是努力地适应这个新的“师兄”,所以亦是绽放了一抹笑,而后带着满腹心事,与郑恒又踏上了返回县衙的路。
当她回来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的时辰。
县衙里已听不到什么声音,所以郑恒持续了一路的说话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秦书儿,你究竟还在考虑什么?那可是师兄,是薛师兄!”他几乎是拦在秦书儿面前,“你干脆明说好了,犹犹豫豫,不还是因为舍不得那个孟旬?”拧起三角眼,“你到底还有没有自尊心?我就不明白了,那个奸佞到底哪点好?老实说,你是不是已经和他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是一瞪,“该不会你已经……”低头看着秦书儿肚子,“背着我们,身怀六甲了?所以才被钳制住?!”
“什么乱七八糟的?”秦书儿本在发呆,听这么一句,瞬间回神,“哪儿冒出来的身怀六甲?你疯了吧?”
刚想回怼下这个专生谣言的货,忽见郑恒表情一僵,突然缩到了她面前。
一阵熟悉的寒凛和白檀香气,缠在一起,随风飘到了她的身侧。
秦书儿亦是一顿,慢慢回头,看到了那一抹修长的身影。
月光映在他身上,流着一抹亦正亦邪的幽光。
如此逼人之气,除了那个不久之前,刚跟他决裂的孟旬还能有谁。
只见孟某人眉尾长挑,还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淡漠表情:“谁坏了我的六甲?”
秦书儿脸色顿时一青。
她先是恶狠狠瞪了郑恒一眼,随后直面那双鹰眼,非常有力地说出一个字:“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