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静止。
秦书儿抿着唇瓣,紧紧攥住指尖儿。
里面那人亦是一顿。
面具下的那双浅棕色的眸子流露出一抹微微讶异。
“秦……书儿?”
他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迅速改口道:“秦小娘子……”顿顿,“半夜来此,有何赐教?”
秦书儿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昂着头看着对方。
但由于他戴着面具,她能捕捉到的,只有那双浅棕的眸子。
自从上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直视过这双眼睛了。
她是不敢的,因为这双眼睛,与她记忆中的那双淡泊名利的双眸,太过相似。
不过一眼,便能割裂岁月。
不过一眼,就能让她痛入骨髓。
但是这一次,她没再逃避,而是直直望入。
脑海中渐渐又浮现出她初次进入长松书院时的那一幕。
面带和煦笑容的少年主动走到她的面前,温暖地摸着她的头,真诚而毫无保留地接纳她这个被捡回的脏孩子。
秦书儿的唇瓣微微轻颤,万千心绪流过心间。
或是因为想确认的话太多,以至于不知如何开口。
但她沉默了,郑恒却慌了。
他怎也没想到,秦书儿大半夜的不回来解决她和孟旬之事,竟是跑来敌人家串门?!
还是永望……大敌的首徒!!
郑恒惊得恨不能扶额咒骂,迅速在秦书儿耳边说道:“秦书儿!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跑到仙缘阁的人家里来了!你要送死,提前说一声!别拽上我一起啊!”
秦书儿仍微颤着唇,有话脱口而出,却怎也说不出口的样子。
如此,看得郑恒也更急了。
“秦书儿,你倒是吱一声啊!”
最后倒是永望先开口:“看起来两位并没什么事,若是走错……权当是缘分使然。”
他主动找了个台阶,准备关门。
就在门缝即将被掩上的一瞬,秦书儿突然恍回神,上前半步,一把将手拍在门缝上,同时喊了一声:“师兄……”
一刹那,所有人的神情都因这一声而变了。
永望慢慢又回过身看向秦书儿。
浅棕眸子里,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动摇的情绪。
下一刻,这双眼睛里却隐隐微怒。
齿间无声流出“孟旬”二字,像是忽然间明白了秦书儿为何身在此处。
他低咒一声,迅速别开眼。
而他细微的反应也落入了秦书儿眼底。
她便明白了,孟旬果然先她一步来过。
虽然她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孟旬绝不会无缘无故来此。
秦书儿心更沉,沉得快要窒息。
因此便更进一步地验证了这个人之前或许都是在做戏。
或许他真的……是他。
但,半天过去了,对方只是用着淡漠无温的声音回答道:“秦小娘子思念已故师兄,感人肺腑,但小娘子该是认错人了,我早就说过,我只是永望,不是什么薛城。”
这一句回答,也迅速将愣住的郑恒敲醒。
“什么、什么就师兄了?”郑恒一把将秦书儿朝外拉扯了半步,怒瞪双眼说道,“秦书儿,他怎么可能是师兄?上次你不是自己也否认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发疯!还疯……”他有些胆怯地偷瞄了永望一眼,“还、还疯到敌人家门口了!思念师兄,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诶,赶紧和我走吧!”小声附耳,“待会儿把人家惹怒了,万一之后又没县衙罩着,咱俩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不急。”
秦书儿将手从郑恒那里抽回,又慢慢走回到永望面前。
永望依旧半垂着面庞,没有回望秦书儿。
脑海中,再次浮现了孟旬说的话。
——他有意隐瞒,你自然问不出什么。但现在不同了,你尽管去问,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秦书儿悄悄攥住手,努力压制着所有快要满溢的情绪,对面前人说道:“永望还记得,上次我来时,你曾说过,从未听过格物二字,如今这句话,还作数吗?”
永望薄唇微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另一句话替代。
“夜已深,小娘子再在这里呆下去,恐怕会招人话柄,还是早些回去吧。”
秦书儿心又沉了几分。
这一次的回答,真的不一样了。
眼看着眼前人,欲再次关上横在他们中间的这道大门。
秦书儿再次伸手抵住大门。
清脆声响,就像是要撕裂这死寂的夜空。
“秦小娘子还有何事?”永望依旧没有看秦书儿。
与之相反,秦书儿的目光却半寸不离,直直望着眼前之人。“难得远道而来,君若不弃,可听我讲个故事,讲完我就走,绝不纠缠,可好?”
永望拢眉,悄然收紧了放在门边的指尖儿。
时间流逝,就这样安静了好久。
最终,那指尖儿还是慢慢滑下。
“什么……故事?”
淡淡的声音随风飘过,但是人却侧过了身,就像是刻意避开了那灼热的目光。
秦书儿又将门拉开了些许,盯着那被月照得半明半暗的背影,喃喃说道:“我自小生于市井,不知父母是何人,为了生计,每日不仅要与畜生抢食,还时常被人看作小贼小偷,受尽欺侮……而后被长松书院山长所救,带回书院,传授格物之术。”
“然后在这间书院里,我认识了我的师兄,也就是……”她的声音发涩,抬头凝望,“也就是很像永望的那个人。”
永望身子微晃,却没有回答。
秦书儿便接着说道:“我从进书院开始,就喜欢黏着我的师兄,他是个耐心,且温柔之人,不管我闯了多少祸,他都从不大声呵斥我,会特别照顾我这个从外面流浪来的小师妹,还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我也会把自己所思所想,毫无保留地与师兄分享,真要说起,便是连真的喜欢上格物这件事,都是受了在师兄身边耳濡目染。”
想起当年自己托腮看着薛师兄,满眼光芒地为她讲述着格物的趣事,只觉恍然隔世,又犹在昨日,不禁黯淡了双眼,随后又看向眼前的人。
他依旧没有回身,依旧静静站在原地,然后用着依旧没有起伏的语调回答:“小娘子与师兄情意深重,羡煞旁人,可是既然小娘子的师兄已经故去,何不早些放下,忘记那些无用琐事,再怎么说,小娘子还很年轻,路还长远,何必还心念一个死人?”
“你这人怎么——”
郑恒被永望用的字眼激怒,却被秦书儿伸手拦住。
她先对郑恒摇摇头,继续对永望说道:“因为我对师兄有愧,注定此生无法放下。”
秦书儿的声音也很轻,却沉下了万千思绪。
永望终于动了一下,略微向后侧了脸:“为何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