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挂在嘴边的所谓“悬壶济世”的好听话,真的有人相信?
若是相信它的人,又是否会像他一样活得如同谭家的行尸走肉?
他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也生了一丝羡慕。
他也好想像三郎一样,找寻到自己生而为人的意义。
谭叶想着,回忆着,脑海中又再一次地飘过了顾常乐的话。
——谭叶,你不是三郎的影子,差不多该从笼子里出来了。
谭叶仰头看着夜幕下的皓月,回想着自己为秦书儿行开刀术的那个片段。
微寒的风里,似有一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人站于他的身侧。
他笑得释然,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也同他一起看着天上的月。
谭叶望着望着,喃语:“悬壶济世……吗?”
身旁人没有回答,依旧望着远远的月,绽开了一抹纯粹的笑容。
……
一晃,又过了几日。
在经历了仙缘会大战后,仙缘阁的传说至此便在历城画下了句号。
虽然仍有不少历城百姓处在迷茫不知所措的情形里,但随着何文成向众人一一披露仙缘阁暗地敛财之事,大伙儿也逐渐清醒过来,终于看清了仙缘阁的真实面目。
即是清醒了,原本欺行霸市的那些仙徒们,也都瞬间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为了不至被罚,他们甚至干脆化身为被仙缘阁蛊惑的老实人,反过来成了推倒仙缘阁的急先锋,倒也真是印证了那句“墙倒众人推”的老话。
总之,时隔数年,历城终于从鬼怪邪说的噩梦中醒来,重新开始了脚踏实地的生活。
万物复苏,生机重现。
另一方面,县衙也恢复了其该有的职能。
被那夜乱事牵连之人,大多从阴霾中走出。
比如挨了一刀的郑恒,也比如险些一命归西的秦书儿。
但奇怪的是,这挨了一刀的人醒来时的动静要远比险些丧命的人来得要大,呼天抢地的哀嚎声连绵不绝,可谓是吵得左邻右舍都难以入眠。
大家都以为郑恒命不久矣,就连郑恒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他甚至还将这么多年来随身携带的秦书儿的欠债条还给了她,只期望秦书儿回到山林后,可以用这笔钱好好照顾他年迈的老父。最后两个长松的苗苗抱在一起哭得泣不成声,感动得其他人也忍不住偷偷抹泪,只有孟旬一副待看好戏的样子。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谭小郎君就把两人劈头盖脸地斥责了一通。
搞了半天,郑恒不过是皮肉伤,养个十天八天便可痊愈。
之所以嚎成那样,只是忍耐力欠佳,怕疼罢了。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郑郎便悄无声息地又将秦书儿手上的欠条捏了回来,故作昏厥,不再说话。
秦书儿虽然满脸无语,但心中那块大石却终于落了地。
再一次经历了生死的人,比谁都能明白生命的重要。
只是她没想到,过去见着火光会吓得屁滚尿流的人,如今却颤巍巍地挡在她的面前。
再思及郝南,秦书儿只觉得五味杂陈。
世道催,人心变,这世上果然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说起郝南,便要再说回那夜孟旬杀到驿站之后的事。
因为当时很多人都没弄清楚郝南就是刺杀秦书儿的正主,再加上郝南满嘴的“快救书儿”,演得格外逼真,以至于大家真以为他也是来灭火的一员。而孟旬几人又一心破门,哪有空去管其他人,最终还是让他脚底抹油溜了。
总而言之,截至这里,大抵都还是个圆满的结局。
除了身子薄弱的高如意尚未清醒,其余人都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不过唯一让秦书儿觉得奇怪的是,自从自己醒来之后,师兄就从来没看过自己,只是听大伙提过,当夜在谭叶帮她行开刀术的时候,他是除了孟旬之外,唯一一个不吃不喝守在房外的人。
若说自己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师兄?那师兄为何还守着自己?
若说师兄因为善后仙缘阁的事太过繁忙,但以他们这种关系,何以连片刻来看她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她猜,这里必是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情况。
而通常最擅长制造这种情况的,似乎数遍历城,又只有一人。
“我?威胁薛城?”
第三个日头的清晨,孟旬正亲自来给秦书儿送生活必备品,迎面便等来了小人儿这么一句质问,大好心情不禁垮在了脸上。
“我为何大半夜不睡,跑来盯着他,他有什么可值得我看的?”提起薛城,孟旬嘴里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好话,闷闷将东西丢下,负手俯视榻上人儿,“而且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等作为之人?”
不然呢?那么多前科都是开玩笑的吗?
秦书儿腹诽,但也知孟旬大抵也不至做这种小肚鸡肠之事,遂忍着腹痛,挪到孟旬身边说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数遍县衙,就你孟明府本事最大嘛,其他人也做不到这点不是?”
见孟旬真的不高兴了,秦书儿便主动捏住了他的一个指尖。
水灵大眼左右瞟着,脸上仍挂着仿若没事的样子。
活脱脱就是一副,我承认我错了,但我还拉不下脸的模样。
孟旬早吃透了秦书儿这死要面子的性子,看着那不安的小手,他索性反手一滑,反而将之攥在自己手心里。
秦书儿的心头一颤,红着脸怔怔盯着孟旬:“孟旬,你……你作甚?”
她意思意思地甩了甩,却被孟旬握得更紧。
“秦书儿,这辈子,诬陷我还能安然无恙的,恐怕就只有你了。”
秦书儿蹙眉:“怎么,你还想让我不安然无恙?”
孟旬却笑了,眉眼流露着不再掩饰的柔情:“我可是搭上两条命才把你救回,怎么忍心让你有恙呢?不然……找谁负责去呢?”
他的余光溜到自己脖颈处,瞟了瞟那红绳下的玉坠。
意思是,既然死缠烂打地在他身上套了个金刚锁,就别想着再想摘干净溜之大吉。
再深一层剖析,便是在说,他是她的,要对他负责。
字字虽不道明,却悄然飘着一丝暧昧,让秦书儿小脸儿又红了些许。
虽然事情并未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真的发生什么变化。
可有些东西还是变了,天翻复地的变了。
就像是她和他之间的那道墙,已然不见。
赤子之心相见,再不需隐瞒对彼此的依恋。
但……正因如此,向来心大的小人儿,也生了另一片愁绪。
虽然她之前在县衙和孟旬道别时,也曾装得在情感上十分洒脱,但说白了也是个半点经验都没有的情场新人,对面的又是个一回眸,一笑,就能让高门千金们踏破门槛的男狐狸,所以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比如,她就不是很知道,之后要和孟旬如何相处。
和以前一样……可以吗?
不然,含混过关,就当那夜甚也没说过,还是……
正愁眉不展,忽觉身子一歪,跌进了那人怀里。
只见那双邪邪长长的眸子正淡漠地俯视着怀中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