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们忙恍回神，再次去拉城门。
便在同时，一抹纤细的人影从人群挤出。
“书儿姐！！”随着一声温柔的喊声，高如意拿着一个小包跑出，将其快速地交在秦书儿手上，“书儿姐，这是、这是如意……如意最后一次为你们做的果子，如意知道书儿姐喜欢，所以留着路上吃。”
如意试图笑起，结果却同站在她身边的高如山一样，满面泪珠。
秦书儿拖着那还带着温热的小包，干脆利索地将它挎在身上，上前给了如意一个拥抱。
“如意，保重了。”她轻声而道，“以后，为自己而活。”
如意的泪水渐渐落在秦书儿纤细的肩膀上，重重点头。
这时，身后传来“轰隆”巨响。
城门在一阵厚重声下慢慢被拉开，尘土也被扬起了半尺。
秦书儿背着小包重回孟旬身边。
当飞尘落下，视野再度清晰的时候，一队人马也渐渐自门后映了出来。
几辆高顶马车停候，身着官服的肃穆卫士们分站左右，而后异口同声对着眼前的人揖礼大喊：“孟中丞！”
这三个字狠狠坠在地上，浩瀚如山，又仿佛根根细针，扎破了一个不真实的梦。
孟旬踏出时又迟疑了下。
最终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历城还有那些曾经和他一起结伴同行的人们。
一生游走刀尖儿，却将这辈子所有的真性情都留在了这里。
但是从跨出这道门开始，“孟明府”便不复存在，只剩下了“孟中丞”这一个身份。
兴许是简单的，平凡的明府当久了，竟真有些贪恋这些简单的日子。
正想着，忽觉手心一热，小人儿的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他的指。
她没有看他，仅是愈发用力地握着他。
孟旬看着那小手半晌，索性反手用着同样不小的力道回握住了它。
不再回避，而是紧紧抓牢。
随后，他抬眸看向眼前一众等候自己的车和御史台的人马，正式地走了出去。
“明府！！”
林兴年和高如山等人还想去追，但到大门时，却又纷纷止住步伐。
仿佛这道敞开的门下，嵌着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
线的这边，不过只是个小小县城。
线的那边，则是整个大唐的权力中枢，三法司之一的御史台的世界。
也是这边人几乎一生都不可能接触的地方。
他们纵是去追，又能追到哪里？
最终谁也没说话，而是不约而同地弯下身，对孟旬行了重重的一个礼。
孟旬感觉到了，却没回头，仅喃语了一声：“再见了。”
随后便蹬上马车，掩去了身影。
秦书儿心里发酸，犹豫了两下，还是没忍住回过身，忍着伤痛也对众人回礼。
她也最后看了一眼历城的大门，还有在历城里结识的人们。
半晌，亦决绝回身上了车。
没过多久，车轮转动，一行人正式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
……
与此同时，郝南经过几日的躲躲闪闪，终于钻空子离开了历城。
他一路逃亡，来到了城外某处暂时歇脚的茶摊。
先是偷了口有人剩下的茶，而后奋力抹了把脸。
“终于出来了……得赶紧去找杜师兄。”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只要回了长安……”
他失神半晌，迅速掏出钱袋，数了数余下的盘缠。
尚够叫辆马车的！
郝南甚喜，急急寻觅摊主的身影，欲让他代为出面。
谁知刚走了两步，便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郝南以为是店家来问，正好开口：“快，帮我找辆去长安的马——”
话说一半，郝南突然收声了，脸上的血色也尽数褪下。
眼前那人裹着一袭玄色袍子。
这人生了漂亮的浅棕色，一眼看着温柔，第二眼却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在他脸上，还戴着一只兽纹面具，更显得这个人并非良人。
郝南盯着那人，先是懵的，随后一点点退步。
“你、你是……”
他的浑身都在颤，又连退两步，甚至碰歪了放茶的案几。
可他却顾不得疼，双眼仍惊恐地盯着眼前人。
“师、师兄……薛师兄！你、你真的还活着……”
是了，来人正是先行一步的薛城。
面对着惊恐万分的郝南，薛城的脸上找不见半点活人的气息，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然后自口中淡出几个字：“好久不见了，郝南。”
不过七个平淡无奇的字，却字字让郝南心颤。
先去只是听郑恒说薛师兄还活着，但如今薛师兄真的站在眼前，却完全是另一种情况。
郝南最不想，也是最害怕面对的，正是这个自己曾经也非常喜爱的师兄。
他比谁都清楚，秦书儿和长松是薛城心里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两条红线，而自己几乎将其尽数踩破。
郝南几乎瞬间跪在地上，痛苦而悲伤地喊道：“师兄，这真的、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我只是……只是按杜师兄说的做了而已！”
他忆起薛城往日最为心软，便速速从怀中掏出了家书，端在手上。
“师兄，你看……我并非贪恋功名，不念长松，我只是想让我的妻儿可以过上好的日子，我真的只是逼不得已！！有家书为证！我知道师兄是好人，是仁善之人，所以求师兄放过我，就看在我是你的师弟，我们也是一起在长松长大的份儿上！或者、或者看在书儿的份儿上！如果书儿在的话，她一定、一定也会知道我的苦衷，一定会原谅我……”
眼前人果然顿了一下，眼底淡出一缕温柔：“是啊，若是书儿的话，应该会原谅你吧。”
“对……书儿一定会……”
有机会！
郝南眼底悄然浮现喜色，欲趁这一瞬回身逃走。
谁知身子才刚一晃，忽见一道刀光闪现。
干脆利索，毫不迟疑。
再然后，郝南便觉得脖子上一疼，指尖一触，尽是鲜血。
他动了动唇，最终睁着眼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薛城掏出丝绢，擦去刀上血色，不紧不慢地收回短刀，依旧是淡漠地望着地上的人：“只可惜，你竟然忘了。书儿还是书儿，薛师兄却死了。”
薛城拢好衣袍，目光不经意从郝南攥着的家书上划过。
有那么一瞬，他的脑海中飘过的一抹思绪，让他有些烦躁，随即迅速收回目光。
“最后一桩事了结了。”他喃语，看向远方。
“长安……”
淡漠的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丝杀意，踩过流在地上的血，朝着那方而去。
……
不久之后的长安，御史台，正堂。
放在正中案几上的安神香炉飘着袅袅白烟，将屋内熏得云山雾罩。
佛面慈眉之人，正低垂着眼帘看着手上的一封书信。
就在这时，一人趋步而入，在佛面人身旁说道：“他已经在外面了。”
佛面人微扬手，亲信便接令出去叫人。
没一会儿，便有另一青衫锦袍之人步入。
那人生得一脸肃穆，浑身透着正气，正是杜新伯。
他刚一踏入，就用着洪亮的声音说道：“程大夫！杜某此行前往历城，拼了命才得知了一些事，必须马上告知程大夫！”
程大夫——不，确切地说，是程胜武——不紧不慢地开口：“何事这么着急？”
杜新伯一字一句：“是关于您麾下，孟旬，孟中丞的！”-
程胜武慢慢睁开原本眯缝着的眼睛，露出了一道幽光。
“关于孟旬的？”他喃语，看着杜新伯，目光又扫过手上的信。
信上写着几个大字：
下官已查明仙缘阁诡案出自杜新伯杜郎中的手，历城损失银两皆流向长安。
此人恐两面三刀已久，想必事情败露后会第一时间前往御史台，欲在我赶回前先下手为强。
望程大夫小心提防。
——孟旬
程胜武叠回信，将其把玩在手，又抬眸看向杜新伯。
杜新伯觉得程胜武的态度似乎与自己想的有些不同。
他拢眉想要询问，却被程胜武先一步打断。
“你想说的，关于孟旬的，什么事？”
杜新伯终于又展开眉心，续道：“孟旬恐对程大夫早生了异心，程大夫务必尽早除之！”
程胜武转信的动作略略一顿，看看杜新伯，又慢慢看看手上的信。
“这倒，有点意思了。”他喃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