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旬闻声，驻足，和其余几人一同看向声音源头。
只见林兴年带着一众衙役还有曾被孟旬救过的老人孩子们纷纷赶来。
“林兴年？”孟旬轻叹了一声气，本想悄悄走人，未料反而引来了更大的阵仗，“该交代的明明都交代完了，不去办事，反而跑这里摸鱼？”
“明府……”林兴年目光偏向身后那些人，脸上也诸多无奈，“卑职确实是按明府说的做的，但是，他们得知后，都说要赶来送明府……您也知道，我们历城人向来血性，是劝不住的！”
“就是的，明府！俺、俺本来还准备了好多话想和明府说来着！您怎么能就这么不告而别呢！”高如山从人群中走出，又是满脸泪痕鼻涕。
何文成也在何巧巧的搀扶下走出，说道：“是啊，明府……虽然我们都是平头小民，说的话也无足轻重，可是也至少也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可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不然，一生也无法安心。”
何巧巧迅速点头应了，也不再装长安人，用着那口纯正的历城口音说道：“是啊，再怎么说……再怎么说都是有过交情的人，见都不见就走了，那岂不是很快就忘了我们……”
她越说越小声，眼睛却看向旁边的秦书儿，全脸写着羡慕。
秦书儿也对何巧巧努了下鼻子，权当回应。
但很快，何巧巧也笑开了，似是也听说了秦书儿为了孟旬还有历城做的事。
平心而论，她纵是对孟明府有意，也是决然做不到她这个份儿上的，故而早也没了其他的心思，于她来说，只要大家好好的，父亲好好的，便万事大吉。
所以最终，两个小娘子纷纷笑起，算是泯了恩仇。
随后秦书儿小声对身旁的孟旬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大家伙来都来了，干脆点接受，别不好意思了。”又压低了声音，“想你半生奸佞，大概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正好经历经历。”
孟旬跳了下眉尾，回手便在秦书儿脑门子上弹了一下，小声道：“要你多话。”
秦书儿呜咽挪开，满脸委屈：“实话实说都不行……”
孟旬又将目光迎向面前众人。
其实，确实让秦书儿说对了。
半生奸佞，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
人人得而诛之，人人窥而恨之，恨不能往他身上投鸡蛋的事倒没少经历。
所以这个场面，确实会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这也是他想要低调离开的原因之一。
但，也是秦书儿的话，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来了，便把该说的话说完，也算是个了结。
孟旬长吐一口气，环手对众人一揖：“孟某本就只兼任历城县令一月，时间不长，却劳烦了诸位很多事，孟某感激不已。今日，孟某便要与诸位告别了，望今后诸位可以万事顺遂，安好无恙。”
孟旬的回答得例行公事，攥在一起的手，却在不经意间握紧。
“明府！！！”高如山眼泪更盛，眼看又踏着夯实的步伐扑向孟旬。
孟旬又是一惊。
但是这回，高如山没再不由分说抱住孟旬，而是停在了孟旬跟前。
忽的一皱脸，单膝跪地，抱拳说道：“明府！俺们、俺们舍不得你啊！！”
千言万语，皆在这一跪上。
林兴年也走出来，带着其余衙役们也同样对着孟旬抱拳，单膝跪地。
再然后，包括何文成、何巧巧在内的其他老老少少也都跪在地上。
孟旬紧忙上前扶林兴年和高如山的手臂：“你们这是作甚？送就送，跪什么？”
林兴年顺着孟旬的力道站起，真挚望着眼前人道：“如果没有明府，我林兴年大概还在外面当个归不得家的孤魂野鬼，或者早就被仙缘阁的那帮人杀了好几回。我的命，不，”他看向身后跟着的那些人，“我们大伙的命，还有历城人的命，都是明府救的……这份恩情大如山，我们无以为报，但若明府他日有难，我林某人必当豁出性命，与明府同生共死！”
其他人也跟着林兴年大喊道：“对，与明府同生共死！”
秦书儿不禁看向孟旬。
孟旬的眼底划过了一线不加掩饰的愣怔。
“同生……共死……”他无声地在口中念着这四个字，眼底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仅是化为一抹客情疏离的浅笑：“孟某可不想和什么人同生共死，大家还是活得长久一点的好。”
孟旬的话来得突然，来得冷漠，就像是一盆冷水，重重浇在了一众人的身上。
个个面面相觑。
孟旬就像是没看见似的，转身面朝大门。
“孟某离开之后，应该很快就会有新县令赴任，若诸位真想做点什么，就好好配合新县令，历城荒废得太久了。至于孟某……”顿顿，沉下一丝冷漠，“若是有人问起，便道孟旬与你们关系并不好，私下敛财，也没少做鱼肉你们的事，甚至对孟旬恨之入骨。”
所有人皆是一震。
“为何？”林兴年也大跨步朝前，“事实明明不是如此！！”
“只管按我的话去做。”孟旬的语气变得不容反驳，“还是说，诸位嘴上的话都是门面话，连孟某说的这些都不愿听？”
秦书儿目光划过孟旬的侧脸，发现他此时的表情确比往日都冷漠许多。
真……怀念啊。
这样的表情，她在朱雀门时也曾见过，而且印象深刻。
在别人最需要他的时候，非要说着令人讨厌的话，做着看起来打击人的事。
只是那时，她不懂他，所以才会差点相信了他这讨人厌的劲儿。
但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她已经可以透过那层铜墙铁壁看清这个人的真心。
正如孟旬之前所言，此行凶险，生死未卜。
他不愿再将任何人卷入危险之中，所以务必划清界限。
秦书儿是明白的，遂扭身对满脸不解的众人说道：“就按明府说的做吧。”
秦书儿一改性子的表达出乎了大家伙的意料。
“秦小娘子……”林兴年下意识喃语。
孟旬也感到些许意外，斜过头看向身边这个历来热血冲动的小丫头。
秦书儿却只对孟旬说道：“看甚？你不是着急走吗？时辰不早了，要启程了。”
孟旬看明白了，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
而后对站在正门前的那些守卫再次命令道：“接着开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