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顾常乐坐直,自怀中掏出一根枯草,咬在了嘴上。
“准备走吧,晾在这里,再招人怀疑。”说完,头一个弯身下去。
谭叶皱着眉,似在下着某种决心,也扭身跟下。
只余下孟旬和秦书儿两人。
孟旬看着秦书儿,最后问了一遍:“还有反悔的机会,要不要再想想?”
秦书儿撇嘴,甚也没说,直接步下马车。
独留下孟旬暗暗地,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后也徐徐走下。
之后几人立在车前,一同看向面前的这座巍峨耸立的城门,宛如盘龙巨兽,俯瞰众生。
而在这巨兽的不远处,还立着一素衣长衫、头戴面具帷帽之人。
察觉到来人,那人慢慢侧过身子来,然后很轻地压了下自己头上的帷帽。
“师兄……”秦书儿下意识唤出声,眼底瞬生光亮。
是了,那人正是薛城,是那个和她半个字也没说就自己离开的师兄!
秦书儿百感交集,想挪步上前,又暗暗赌气,撇过脸就是不看他。
反倒是薛城,大大方方地朝他们走过,指尖儿撩起了帷帽白纱,对秦书儿温柔一笑:“你们来得比我想象得快些。”
秦书儿觉得师兄好像不知哪里有些变化。
他整个人轻快了许多,似乎不再像之前一样在身上覆着层层铠甲。
遂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薛城,正好对上了薛城的微微笑脸。
温暖和煦,如她刚入书院时见到第一抹笑容一样。
不,也不全相同,可究竟区别是什么,她也想不明白。
总而言之,尽管心里还有气,尽管还想好好追问到底……
但,没什么比可以再见到更重要了。
半晌,秦书儿终于扭回小脸儿,别扭地说道:“这师兄都能认出,看来还是有破绽。”
薛城笑了:“不管变装变得再离谱,当长兄的,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家阿妹的样子。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将来如何与妹夫争风吃醋?”
“妹夫?!”秦书儿被这句话惊了一跳,甚怒气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薛城依旧笑容如玉,后将目光落在孟旬身上。
这一眼,没任何敌意,只有单纯的调侃。
孟旬便明了。
薛城自称的这一声“长兄”,证明他终是彻底断了对秦书儿的情念。
孟旬明白,又有种可以感同身受的哀默。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切的思绪,皆化成了一抹罕见的善意的淡笑。
薛城也回以一笑,松开手,放下帷帽白纱,说道:“看你们的样子,大概还要准备一二,我就先四处走走,不妨碍你们。”说完,轻笑,径自转身朝旁走去。
秦书儿杵在原地呆若木鸡,看看薛城,又看看身边孟旬。
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多了一种把她屏蔽在外的气氛。
她迅速转头质问道:“孟旬,你们是不是又背着我做了甚?”
孟旬不置可否,只讳莫如深地回答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难道与我有关?”秦书儿愣怔了下,觉得心中窝火,又回想了下两人方才眉目上的表情,“与我有关,又不能告诉我……”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也越往旁的地方发展。
渐渐地,某个念头逐渐蔓延出来。
小人儿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她像是受了莫大打击,下意识后撤半步。
眼睛瞪得滚圆,小嘴一张一合。
奈何连半个字都还没说,额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指。
“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秦书儿呜咽:“孟旬,别以为我倾心于你,你就可以欺负我,我——”
“别胡思乱想,我没那个癖好。”孟旬阴沉着脸,余光瞥过旁边看热闹的顾常乐。
顾常乐正笑得开怀,对上视线,蓦地一愣,忽然激动起来。
“你他娘的看老子干嘛?老子也没那个癖好!”
“谁知道有没有。”旁边又飘出来一声碎念。
“什么玩意儿,老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常乐鼓着青筋看向旁边的谭叶。
谭叶似乎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沉着脸朝前走到他们身边,说道:“差不多了吧,你们到底还打算聊几时,还进不进城了?”
话虽这么说着,谭叶的语气却比往常要烦躁许多。
旁边三人同时收声,似乎皆想起一件事。
长安之行里,压力最大的恐就是眼前的这位谭小郎君了。
其他人都是混入,唯独小郎君,不再与他们同行,而是返回谭家。
因为历城的事和谭三郎的事既然已经告一段落,那么小郎君便没有了理由与他们一起。
回家,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对谭叶来说,这个“家”,又并非什么清净之地。
但凡想起铺天盖地而来的谭姓之人,就觉得周身不适。
他闷闷不乐地蹙了蹙眉,又斜眼看旁边一行人:“不然,我还是和你们一起。”
“赶紧回家去吧。”没等孟旬开口,顾常乐先出了声,“除了这扭曲的脾气有点杀伤力,打也不能打,骂也骂不得,还矫情得要命,本就是搏命的险事,加了你,死得更快。”
谭叶被说得脸上一红,甩袖争论:“我的脾气如何了?比起你这光着腿满处走的变态不知强了多少,再说骂,你说我骂也骂不得,那我刚刚听到的是什么?谁放的屁吗?”
顾常乐就失笑了,撸着袖子朝前走到他面前:“怎么的?你是觉得,脸上光溜的回家,少点什么?非得让我给你上个色不成——”
话没说完,却听谭叶忽然轻声打断:“我回去就是了。”
顾常乐的话蓦地止住,保持着卷袖的动作僵在那里。
他有些愣怔,显然没想到谭叶竟会变得如此听话,所以自己反倒是尴尬的那个,遂慢慢放下手臂,清清嗓子说道:“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赶紧走,正好给我们打个掩护。”
他挪开视线,脸上多了几分不自然。
秦书儿一左一右看着两人争吵,实在看得云里雾里。
讲真,这么久,她到底还是没弄明白谭叶和顾常乐的关系到底是好是不好,只是知道两人但凡在一起,就从来没有消停过。
但或是也已经习惯了,所以很快便收回心,肃穆问孟旬:“话说回来,孟旬,你在车上说的,朱尧和杜新伯的消息什么时候会到,还有,我们来得很迟,会不会他们已经……”
未到长安之时,孟旬曾提前找人去盯住御史台,看是否会等来杜新伯,若是等来了,便要顺着杜新伯去寻找朱尧所在的位置,而朱尧所在的位置,大抵就是血蝉的位置。
不过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担心朱尧会在他们到达前就已经成功召集血蝉。
“别急,马上就知道了。”孟旬说道,正好看到徐徐跑来的赵衍。
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孟旬已差他去取信儿。
接过赵衍手上的字条,孟旬匆匆扫了眼上面的字。
他先是弯了下嘴角,但又因看到什么而沉了脸色,似有甚想不通之事。
“如何?”秦书儿迫不及待地问道。
孟旬搓着字条,缓缓接道:“朱尧和杜新伯目前果然还没完全取得程胜武的信任,血蝉之事当还没落定,想来是朱尧也如我们猜想的那样,不那么确定召集血蝉的方法。”
秦书儿闻言,眉心舒展,也就是说他们还有机会!
但紧跟着她又困惑问道:“即是还没落定,为何你会露出这幅表情?”
“朱尧他们正聚集在一个出乎了我意料的地方。”孟旬思忖着,将字条拉开。
秦书儿连带着顾常乐和谭叶都看向上面的字。
“山河书院。”秦书儿喃语,蹙眉,“这是什么地方?我怎没听过这家书院的名字?”
但反之,孟旬和谭叶却好像很清楚,转眸时碰了下目光。
谭叶难得解释道:“这是近三年才起来的书院。”
孟旬进一步给出了结论:“它的前身,正是‘长松’。”
秦书儿神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