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旬的声音。
熟悉的,低低的,还带着几分撩人。
秦书儿身子微僵,慢慢将身子转回。
在这种情况下被抓个正着,着实有些尴尬,只好干笑敷衍,嘴硬道了句:“刚来而已!”
话说着,清眸忽然有些飘忽。
月下,孟旬只着了一身雪白的亵衣。
他慵懒地倚靠在门边环胸望着她。
披散的长发还带着些许湿润,像是刚刚沐浴后没过多久。
那来自他身上特有的白檀香气,此时更是分外分明,且顺着夜风,轻轻缭绕在她的身边,如同一根羽毛,正在她的心尖儿上轻轻拂动。
这么多年了,她果然对他这副皮囊毫无抵抗。
秦书儿目光多了几分闪烁,支吾说道:“我还以为,你还在和他们两人说话,怕打扰到你们,没想到你已经睡了。”下意识又朝孟旬身后瞄了一眼,“他们呢?”试探着,“走了吗?”
“嗯,一共就说了几句话,已经走了。”孟旬平静回答。
秦书儿心提得更高,但又努力显得自己不怎在意:“是长安出什么事了吗?”看孟旬右眉微挑,主动解释一句,“我记得那黑痣,是你们御史台的人。”
若是平时,孟旬或许会捏住这些说辞,对眼前人儿进行一番打趣。
但今日,却一语不发,很久,才回答:“没什么事,就是惯例向我报一下长安的情况,就算休假来这里兼职,我多少也是御史中丞,不能撒手不管。”
原来是例行来此,秦书儿的心稍稍落下,人也迅速爽朗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没甚事了!”秦书儿欲扭身,又想起手上这东西,于是转回将其塞到孟旬怀中,“这是剩下的酒,多少沾个喜气,我走了,你休息吧!”
秦书儿扭头便走。
谁知手指尖刚刚脱离酒坛子,便被那温温热热的手一把抓住。
秦书儿蓦地止步,回头看向孟旬:“还有何事?”
“一人吃酒,岂不无聊?陪我吃一杯?”
一听吃酒,秦书儿立马回道:“你还当这里是长河村吗?不知人多口杂吗?别忘了上回那档子事儿还没过呢?再有……”蹙蹙眉,“别老让我吃酒,你不知道酒后乱性吗?”
“可你上回,不还主动要和林兴年他们吃来着?”
“那能一样吗?我对那些人也乱不了什么——”
“那我为何不行?”孟旬插嘴。
秦书儿目光下意识瞟向孟旬敞开的衣襟,用力抿唇,紧忙又收心回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自己吃吧。”
秦书儿欲甩开他的手离开。
谁知那只本只抓住了一点点的指尖儿,反而向前捏实了她的手指。
“秦书儿。”孟旬唤道,“你就这么怕我?怕我酒量太好,所以认输了?”
秦书儿身子突然一僵,半晌,慢慢回头。
“输?”她失笑,忽的用力反将孟旬往自己这里拽了半步,一字一句,“我秦书儿的命里,就没这个字!”
孟旬长眉一挑,莞尔一笑。
……
片刻之后,寂静的房中传来一阵幽幽笑声。
秦书儿乖巧地端坐在席子上,双手捧着一个空酒坛子,一张小脸红成灯笼。
她冷不丁打了酒嗝,又轻笑两声:“所以说啊,孟旬……我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了,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秦书儿了,我的酒量,不可同日而语!你若看轻我,可是会栽跟头的……”
孟旬端坐在秦书儿对面,优雅从容地拿着一只酒碗,正仰头吃着最后一滴酒。
末了,将酒碗平平正正的放在面前。
他面前的那只碗又大又深。
而秦书儿面前却只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酒杯。
虽然小人儿只吃了一杯,但就冲着她此时抱着酒坛子东倒西歪的样子,若是不知道的人,大概会觉得这坛酒都是下了她的肚子。
即便是酒后,也得挂住自己的面子,这一点上,秦书儿倒一点没变。
孟旬的眉眼里添了一抹浅浅的柔,但见小人儿的一缕发马上就要滑入坛口,及时伸指尖挡住,一转,又捏住了秦书儿的空酒坛子。
“你醉得六亲不认了,还能让谁栽了跟头?”
孟旬嗤笑,准备将酒坛挪开,却被秦书儿抓得更紧。
小人儿的脸上溢出不满,像每一个吃醉酒却绝不承认的人一样狡辩道:“我没醉,还能再大战个十来回合!”但话说着,又眯起眼睛看向他,“虽然我没醉,但我还是识破了你的奸计……平日你是第一个反对我吃酒的,今日竟然劝我吃酒,孟旬,你老实说……是不是故意想要将我灌醉,企图……对我做些什么?”
孟旬顿了一下,接着指尖儿继续用力,还是将她怀中的酒坛子抽走。
小人儿双手落空,更加不满,瘪着一张脸盯着孟旬,就当孟旬方才是默认,一点点环住自己的小身板子,嘟囔道:“就知道你对我不轨已久……”
话是这么说的,小脸儿却浮现出了一抹复杂的表情。
目光游走在孟旬微敞的衣襟上,憨傻笑了两声,说道:“只可惜我没醉,你没能得逞。”
半晌,秦书儿也不笑了,虽然腿伤还未痊愈无法端坐,但也至少,歪歪扭扭摆出了一个正坐的姿势,直面着孟旬,说道:“孟旬,你有心事。”
孟旬眉眼微微一挑,终于开口:“秦书儿总是说看不透我,为何现在却看出我有心事?”
秦书儿又定定望了孟旬一会儿,然后慢慢朝他挪近了一些,正好停在他面前。
她抬起指尖,轻轻地从他的眼睛划过,说道:“我确实看不透你……就算现在我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与你相识已久,偶尔就会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一点和平常不一样的东西。”
孟旬轻轻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那是什么?”
“留恋。”秦书儿说道。
孟旬似乎有些不大明白,思忖着小人儿的这两个字,微微蹙眉:“我在留恋什么?”
秦书儿耷拉着脑袋,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小脸始终皱着,整个人就像是静止了一样。
半晌,她慢慢摇头:“不知道。”眼底多了一抹失望,“你这个人就是这般不公平……我的事情,你什么都知道……但关于你自己的事……从来都是三缄其口。虽然你就在我面前,但我总觉得,你就像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任我万般努力,都无法靠近你分毫……”
说完这句,秦书儿沉默了。
长发顺着肩头搭在了她的身子两侧,就像是变成了秦书儿口中的那一道无形的壁垒,将两个人隔绝在了完全不同的世界中。
孟旬静静望了她一会儿。
他抬起指尖,无声将那抹垂落的长发重新拢回她的身后,露出了那张微醺的小脸儿。
“书儿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呢?”
“什么事都想知道。”秦书儿有些置气,闷闷皱起了脸,“想知道你的过去,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个无情冷血之人,也想知道,这三年里……你都经历了什么。”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鼓腮嘟囔,“但,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
“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告诉你。”他慢慢收回手,指尖儿无形中滑过她温热的脸颊,“只是,我的过去,无外乎就是家破人亡,死于非命。就像戏折子里说烂了的故事一样,没有任何新奇的地方……”
指尖儿的旁边,是秦书儿一双因为吃惊而瞪圆的眼睛。
她似乎完全没料到孟旬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小嘴一开一闭,竟失了言语。
但很快,她眼底的光又被另外一抹忧虑所遮盖。
“只可惜……今夜吃了酒……不知道醒来后会不会又忘得一干二净……你好不容易要说些什么,要是真的忘了,该如何是好……”
孟旬却笑了一声:“这是个夜间的故事,只能在酒后说,不值得一记,也不要记着。”
秦书儿显得很失望。
孟旬便道:“不愿听,就算了。”说着准备起身。
秦书儿立刻慌张,双手一下按在了孟旬的手背上。
“我听!不记得就不记得……”她微微嘟着嘴,“作甚那么小气……”
孟旬浅笑了一声,只手在秦书儿的头上揉揉:“就这么小气,爱听不听。”
秦书儿迅速收手,怒瞪孟旬,但因着实好奇,只好忍辱负重:“你且说着,我也就随便听听……”
秦书儿脸上别别扭扭,小手却仍紧紧抓着孟旬。
孟旬看着她,眼底又露出了一丝柔和。
之后,孟旬真的就像是在说一个故事那般,讲起了自己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那些曾经甚至不敢回忆的画面,也随着他的诉说,一点点重回到脑海。
但不知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还是因为此时秦书儿就在他身边,提及的时候,竟比想象中的要平静了许多。
“我父亲,是开元初时的工部侍郎……为人清明,从不与朝上那些乌合之众同流合污。但……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只是开始,最终被泥团掐断生机,淹没在泥沼才是它的结局。那时我小,不懂这些,只是知道,那一日,家里突然来了一名女子。”
孟旬说到这里,眼神逐渐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