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哀极反笑,脑海调侃般地飘过了一句话。
否极泰来转运气,皆是骗人,屋漏偏逢连夜雨,方是人生。
声音未尽,便听头顶上先传来了异口同声的关切。
“还好吗?”
“没事吧。”
秦书儿顿感一阵绝望,说道:“二位可否先放下鄙人下去?再这么掐头去尾的抓着,鄙人恐怕就真有事了。”
那两只手又僵持了几分,似乎还在试探着对方。
秦书儿实在被夹得难受,自己用力晃了晃身子,这才从这两个人中间晃开。
双脚落地,先喘了口气,再朝前一看。
方才捉腰的是薛师兄无疑,而夹她头的那位……
果然是孟台端本尊。
只见他带着一贯的凛凛之风,单手负后站在中央,尽管身着长松院服,但仍遮掩不住他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邪性。
赵衍依旧随在他的身边,在他手上抱着一个半大不小的箱子。
原本刮在周围的暖风,不知不觉冷了半分。
孟旬并没看秦书儿,而是双目直视薛城,深不见底的眸子比往日还多了些犀利。
薛城的脸色亦不是很好,在对上孟旬双眼的那一刻起,清眸便已笑意尽失。
此时的气氛比秦书儿原先预想的还要紧张。
就在她准备出去打个圆场的时候,那一凛一温的二人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薛师兄,幸会。”孟旬先一步开口,唇角噙笑。
“孟助教,久仰。”薛城亦挂起了平日的温温笑意。
二人皆稍颔首揖礼,但双眼却始终直直盯着对方。
又是一阵寒意从这一眼总迸出,仿佛周围已非七月流火,而已进入了腊月寒冬。
起身时,薛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助教来时,薛某正巧不在院里,没能最先与孟助教招呼,实在失礼。但现在薛某回来了,有些事,也该好好处理处理。”沉了声,“书院里有些人的心,也多少应该收收了。”
孟旬先是拧眉,似乎没立刻意会薛城的话,而后了然:“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让他人收心,只有自己行事端正。”
这回改薛城皱眉了,思索片刻,亦道:“薛某十分赞同孟郎的话。还望孟郎时常三省吾身,静心修习,莫要想些行为不端之事。”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足有十句。
秦书儿在旁听着,着实捏了把汗,就像是被人推到了悬崖边儿上,于是便在两人将话说破之前,速速上前将其打断。
“薛师兄,你刚才不是要回了吗,何以又在这里聊上了?师兄弟们还有很多事等着师兄要处理,莫要再耽误时辰了。”
薛城觉是秦书儿袒护孟旬,脸上再次显出些不悦。
但正如秦书儿所说,书院里确实还有大把的事情等着他去善后。
终是叹了声气,看向孟旬。
“孟郎,后会有期。”说这一句的时候,薛城的声音沉了几分深意。
孟旬也略略颔首,回了同样的四个大字。
之后,薛城便简单揖礼,回身朝外走,但在第三步时,又停了一次步子,对秦书儿说:“回房时记得锁门。”目光悄向孟旬滑过,“书院近来也不甚安生。”
言罢,这才潇洒走了。
赵衍压着怒意走到孟旬身边,小声说:“端公,卑职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明目张胆的……这是公开在挑衅御史台吗?要不要立刻彻查。”
孟旬若有所思,略皱了下眉:“刚才那番对话,好像有点不对……”
话音刚落,便见秦书儿像耗掉半条命似的,拍着胸脯朝他走来,接着双眼璀璨地说道:“孟郎,你竟能猜出我与师兄说的话,然后接的滴水不漏。果真厉害。”
孟旬滑下视线思索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长睫一颤,回望秦书儿。
“你和他说的什么?”
“你不知道吗?”秦书儿若无其事地回答,“方才我一直被追问,情急之下,说你爱慕我,所以非要邀我同住一院,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才让薛师兄相信的。”眉尾一挑,“如何,掩护的不错吧。”
孟旬抿住薄唇,似乎这才理解了薛城对话里的含义。
原来竟是一番路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微风拂过,残叶在地上滑过,嗦嗦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眉一挑,冷哼:“这世上竟真有人会相信这种理由?”
秦书儿小脸儿又是一黑:“怎么又是……”再次低头看看自己,“我哪里不好?”
孟旬终于松开紧绷的弦,故意从上到下打量了下秦书儿,摇头,随后昂首拂袖朝房间走去。
赵衍也一改方才严肃的样子,忍笑随孟旬入房。
秦书儿青筋跃起,愈发不快。
人家帮着掩护,那是会被感恩戴德的,她帮着掩护,却连番遭遇人身攻击。
“以后再不帮你了!”秦书儿不悦地撇撇嘴,但一转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于是在赵衍关门前急急跟了进去,劈头就是一句,“对了,孟旬,庞五的事怎样了……知道是谁杀的他了吗?可有甚进展?”
提到庞五,房中的气氛迅速凝结。
孟旬并没马上答话,他只手解着外袍,似在思索着什么。
须臾之后才看向秦书儿:“没什么进展,所以回书院了。”
赵衍看了眼孟旬,像是有什么了然于胸,放好箱子,便闷头去倒茶了。
秦书儿觉得方才孟旬那一顿像是在隐瞒什么,而赵衍的反应也有些讳莫如深。
她刚想追问,便听孟旬先一步开口。
“秦书儿,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孟旬坐入房中矮椅上,接过赵衍端来的茶,吹了两下,“就在那个箱子里,自己拿出来看吧。”
“这是给我的吗?”
秦书儿随着孟旬的话看向放在旁边的那只箱子,指腹拂过,好奇地慢慢将之打开。
里面放了许多簿子,看起来和之前在御史台议事堂看到的那些卷宗案牍有些相似。
“难道是……卷宗?”秦书儿狐疑着,伸手拿出了一卷。
抻开,上面写着“兵部”、“闵清”、“意外身卒”等字样。
她微微蹙眉:“这闵清是谁?”又随手拿起一份卷宗,里面亦是她从未听过的名字,“顾常乐?”她往下看,喃喃念道,“平康坊被捕……有伤风化?”
“不是那本,是另外一卷。”孟旬抬眸看向秦书儿,提醒,“不想摊上事儿,别乱看。”
秦书儿立刻折起那簿子放到一边,然后按孟旬的话,拿起了另外一本。
这本亦是卷宗,慢慢打开,先是写了一个死者的名字。
“马……孙?”秦书儿皱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是不是京兆府说的那具尸首?”
孟旬点头:“往下看。”
“这么卖关子吗?”秦书儿哼笑一声,视线继续往下。
只见凶器一栏上写着几个大字:死于一支刻有“长松书院”字样的奇异弩箭。
秦书儿只觉脑中轰隆一声,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孟旬依旧是平静地坐在案几前,又吹了下茶,轻饮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