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从霜接着说道：“您还记得，您当初是怎么回答我的吗？”她顿了顿，平静地虚望远方，回忆着，冷笑着，一字一句，“您说，你不过是个女人，哪里会那些东西……还是赶紧回去侍候丈夫才是正事啊。”
祝桥语塞，嘴巴又张又合，最终垂下头，像是自责似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他们面面相觑，又纷纷低头，似乎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秦书儿亦然，不禁转头看向身边孟旬。
这一切，仿佛正正好解答了那日她问孟旬的问题。
她生于长安，女子虽也有所束缚，但地位早已与过去不同。
可以骑马，可以从业，可以穿男装昂首前行，不再受人指摘。
所以她无法理解长河村女子的命运。
正如长河村女子无法明白为何她可以如此洒脱自由。
这世上，终归又有几人能真的理解别人的伤？
也不过都是站在高处，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评价罢了。
而付出代价的人，永远只有身在水深火热的那些人自己。
秦书儿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沉重，不禁再一次地看向姚从霜。
她和以往她见过的所有凶手都不一样。
这一刻，这名好像风一吹就倒的纤弱女子，如释重负。
她抬起头仰望夜空，终于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她摊开手臂，长长吸了一口这夜里的空气，又重重地将这口气吐出去。
这一吐，仿佛吐出了这么多年，积压在自己每一滴血液中的腐烂残毒。
而后她笑了，开怀大笑，笑得就像是刚刚看了一场大戏的局外人。
而那些正在看热闹的人，反倒好像一下子变成了这场戏的戏子们。
许久后，姚从霜笑累了，慢慢也不笑了。
她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喃喃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曹大力和那位女匪娘子的事……在下定决心要杀曹大力后，我便借着在山脚下随郎君一同祈福为由，一路跟踪他，以确认他的动向，几次下来，便摸透了他和女匪约定的时辰，知道女匪从来不自小道上山，而且山上也没人看守，遂自小道布置了过山龙，悄悄灌满后方池水。而那日，我特意催促曹大力早走……然后借着他已到，而山匪未来的这个空档，假装去给他送饭，让他吃了我亲手做的果子，将他迷晕，最终扔入池中溺死。”
秦书儿静默听着，半垂眼眸，半晌，问了一句：“你既可将他迷晕，说明你有很多方法可以杀他，为何一定要将他溺死？”
姚从霜淡淡扬唇，笑了一下：“因为大家都说，他是祈雨的英雄不是吗？”她抬头看向面前众人，“服侍水神者，却死于水神之手，该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众人无语，周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曹娘子终于绷不住，哭泣的声音，继续在这看不见光亮的地方泛起。
这时孟旬又问了一句：“过山龙的法子，是你自己想出的吗？”
秦书儿迅速看向姚从霜，只见她摇了摇头。
“我自小便沦为买卖之物，除了学习如何服侍夫家之外，哪里会这样的法子。”
“那就是……你去问过什么人？”孟旬意有所指。
姚从霜再次摇头：“我没有找过什么人，但是确有人自己找的我。”
“自己找的？”秦书儿和孟旬碰撞了下目光。
和之前的几人都不一样。
姚从霜点了头，继续说道：“我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了这个法子。但告知我这个方法的人，显然不是让我救村，而是劝我杀人。”她回忆着说道，“那张字条上写着，我有恩于他，于是送我九个字。地狱道，罪人诛，往生渡。而后等我见到秦小娘子后，才知我用的原来是格物之法。”
秦书儿喃喃重复着这九个字。
孟旬也思忖着，脱口喃语：“罪人非人，唯有杀之，方得新生。”顿顿，“还真是一点没变……”
秦书儿回眸看向孟旬：“什么？”
孟旬改口：“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有恩必报，有仇必诛。”眼神颇深，“恐怕是将黑白分明，走到了极端之人。”
秦书儿垂下眼帘，下意识咬住唇。
这个说法，竟让她有几分熟悉，就好像当初在说……
正想着，姚从霜已走到里长祝桥面前。
她伸出双手，平静地说道：“里长，是我杀了曹大力，我全都认了……接下来，随你们处置吧……不管是把我送去官府，还是将我祭祀鬼神，亦或是直接将我淹死在水里，一命换一命……我都接受。”
祝桥抬头看着姚从霜，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