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乐笙望着秦书儿,眼底还存着几分抗争。
秦书儿先一步道出:“有人在那夜听见了你的脚步声。”
冯乐笙微怔,但仍是犹豫不决。
这时孟旬落下了一句话:“若是你不说出你所知道的,按现有的证据,你很可能就是杀死两个人的凶手。”他朝何文成看了一眼,“何行头,应该很失望吧。”
孟旬不愧善于攻心,最后一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冯乐笙的神经。
她猛地抬头,想也没想就回答道:“我说!我绝不会有半分隐瞒。”迅速看向何文成,就像是在解释一样说道,“我没有杀姜月,我发誓没杀!”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何文成忍着怒意。
冯乐笙强忍哽咽,垂眸,又慢慢转回头看向孟旬和秦书儿。
“五月二十三日当晚,我确实去过地窖……但那时我并无恶意,只是因为隐约听见了一些撞击声,所以想去确认一下,结果却在里面看见了姜月。她被绑着,地上还放着吃喝,能干这种卑劣行径的,除了邢邵雪,还有谁?”
“你——”邢邵雪突然被提及,无语失笑。
冯乐笙并没理会,继续说道:“当时姜月看起来很痛苦,我看得出她想让我帮她松绑,而我也确实打算这么做。”她余光又看向何文成,见他没有看她,只好再次收回目光,声音冷了几分,“但是中途,地窖里又来了一个人。我一时害怕,所以就藏在了暗处。那个人应该也是寻声而来,本以为她也是来救姜月的,却没想到……”顿顿,“那个人却用姜月身边掉落的木槌,直接杀了她。但那个人好像并不知道我也在,杀完人后就匆匆离开了。我也马上离开了……”
“如果只是这样,那没必要杀迦娜吧。”孟旬再道,“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不是吗?”
冯乐笙像是倔强地再憋着一口气,半晌,最后看了眼何文成。
当她重新将目光转回时,似乎已陷入某种绝望。
她用着毫无温度的语气,一口气说道:“我走的时候,姜月还没死,我确实可以救她,但是最后一刻,我觉得这样正好,这个女人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出现在何行头的身边,更不该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何行头!”她抬起眸子,眼底没有半点愧疚之色,“见死不救,不算杀人,不是吗?”
全场再次一片哗然。
秦书儿狠狠皱了下眉,脸上露出了几分厌恶。
“的确不算。”孟旬说完,又跟了一句,“可是若你真觉得这样没错,又怎么会杀迦娜灭口?”
“那是她的不好!”冯乐笙反正都说出来了,什么也不在乎了,“谁让她一声不响地藏在姜月房间里?如果、如果不是因为她听见了我对‘姜月’说的话,如果不是她扬言要将这些事告诉何行头——”冯乐笙用力咬了下双齿,“我又岂会了结了她?”
说完最后几个字,冯乐笙低下了头,重新攥住双手。
这次,她不再看何文成了。
乐坊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在这空荡荡的气氛中,孟旬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以,那晚你见到的人到底是谁?”
冯乐笙轻咽了下唾液,慢慢扭过身,面向人群。
她抬起手,直指其中的一个人:“是她!”
两字落下,所有人都顺着冯乐笙的指尖儿看去。
她所指方向站着的那个人,正是谢菱悠!
邢邵雪和何文成也满脸震惊。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似乎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谢菱悠微微抽动了下脸颊,沉声说道:“单凭一张嘴,想什么说就怎么说,这谁不会?”冷哼一声,“谁都知道我与姜月关系甚好,而我也是一手将她带入乐坊的人。且不说没有动机,我看二十三日晚上的事都是你自己杜撰出来的!我从始到终,什么也不知道,若是真的知道你们对姜月做了这些事,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强调道,“杀了姜月的,明明就是你!”
冯乐笙一阵错愕之后,迅速回击:“事到如今,你还想栽赃到我的头上?”
“有本事拿出证据来。”谢菱悠昂首,冰冷冷说道,“杀人的证据,招魂乐的证据?有一个来一个,你有吗?”
冯乐笙气得微微发抖,似乎在拼命回忆,但因为自己当时也害怕,该处理的早就处理了,此时反倒成了致命一击。
她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旁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秦书儿开口说道:“如果我有证据呢?”
谢菱悠身子一僵,看向秦书儿。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她。
“你想知道招魂乐怎么来的?我现在就告诉你。”秦书儿看向周围人,“请诸位随我来一趟。”
说罢,秦书儿转身朝着下人房走去。
众人皆陆陆续续跟去。
孟旬露出一抹浅笑,对永望做了个“请”的手势。
永望好像才刚刚听到重头戏,不客气地先行了。
没一会儿,众人都聚集在了下人房。
这里和秦书儿上回来时没有什么区别。
她二话没说,直奔床榻,捏起了其中一个枕头,在手上晃了晃:“关键就是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秦书儿的意思。
永望倒是饶有兴趣地环胸问道:“不过就是一个枕头,与招魂乐有何关联?”
“这可不是一般的枕头,而是个野猪皮所制空心枕。”秦书儿将手上枕头放在永望手上,说道,“只要有了这个,便可使人耳聪数倍,可闻远处之音。”
“这怎么可能?又不是变戏法。”
秦书儿回答道:“这当然不是戏法。”一字一句,“乃是‘瓮听’之术。”
众人似乎都没听过,脸上再次露出不解的神情。
人群中的顾常乐对这个可是一点不陌生。
他主动扬声解释道:“瓮听之术,乃是战国墨家巨子研究出的一种兵家常用的窃听之术,其法精髓在于将瓮顺井置于地下,让耳聪者入瓮倾听,乃可精准辨识敌人之位。及至我朝,又加以革新,以野猪皮制成空心胡鹿枕,人卧地枕之,可听三十里外敌军来袭。”
秦书儿接着顾常乐的话继续说道:“胡鹿枕因虚而纳远声,但正如方才所言,要接地而卧……偏偏就在五月二十日前,谢娘子主动提议出钱为下人房翻新卧榻,导致那段时间,所有人皆睡于地上。”
她斜眸看向谢菱悠,“无独有偶,就在姜月死后,乐坊里有人特意出手了一套乐坊附近挖了地窖的家宅。据买者言,在五月中旬,这位乐坊娘子还严辞拒绝了买者看房的要求。”
秦书儿同时从怀中掏出租房屋的凭证,上面正好写着“谢菱悠”这三个字,还附着一个指印。
“鼓音由地为质传出,与空心枕形成混响,虽远,犹在耳畔。”秦书儿紧盯谢菱悠的眼睛,“你以鼓做乐,奏响招魂乐,又因地窖封闭,音不外传,只有枕了胡鹿枕的下人们得以闻声。”从赵衍那里要来出入记录,摊在谢菱悠面前,“每逢招魂乐,只有你次次不在坊内。看似嫌疑最小,但其实,恰恰相反!”
谢菱悠唇瓣动了几下,回道:“我确实卖了屋子,那是因为我手头缺钱,想存点银两,为自己未来打算。至于空心枕,只是因为从其他地方看到了,觉得有趣舒服,所以自掏腰包买给紫夏他们,床榻亦是……这一切都是出于好心,而我也不知道什么鼓,我是弹箜篌的,众所周知。”
这时忽听孟旬接了一句:“即是如此,那就带上来吧。”
话说间,衙役将方才他们找到的那名买了房屋的县民带来。
“把你之前说的,再说一遍。”孟旬对县民说道。
县民立刻作揖应声,看向谢菱悠说道,说道:“当时谢娘子不让我看,但我觉得,或是因为屋子有问题,所以才拒绝。因为实在是怕买了残次的屋子,所以悄悄蹬梯从外瞧了一眼……那日正好看到,谢娘子正拖着一只大鼓往地窖走。”
谢菱悠脸色果然变了:“你……”
“谢娘子并非自己说的那样全然不知道鼓的事。”秦书儿走到谢菱悠面前,“一件事,两件事,可以是巧合,但全部巧合都放在一起,就变成了早有预谋。”
谢菱悠回望着秦书儿,双唇微颤,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终是慢慢闭上眼,没有再反驳秦书儿的话。
这一时,整个乐坊的大堂都陷入了空前的沉寂。
半晌,秦书儿的声音才再次传出:“二十三的那个晚上,姜月拼尽全力撞在瓮上,应是想向你求救的……就像是说的,她难道不是你的挚友吗?她不是你带回乐坊的吗?你到底为何这么做?只有这个,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谢菱悠的双拳慢慢攥紧,下唇亦咬出血丝。
在她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抹复杂的神情,有怨恨、有悲伤、也有哀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