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人重新返回长歌乐坊的时候，这边已经乱成了一团。
小厮客人纷纷跑出，街上人相互推搡，在外围观。
看到这个场面，秦书儿心上一沉，扭头看看孟旬，他的脸色亦是有些凝重。
半年前的命案突然演变成了新的命案，既定好的调查全都被打乱了。
好的方向，是衙门终于可以以新命案为由头，正式公开介入调查。
为了先了解下大概情况，秦书儿和顾常乐匆匆换了衣裳，和谭叶一起绕过人群先一步返回，然后在乐坊门口叫住跑出的紫夏。
秦书儿劈头便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夏吓得脸色苍白，一副快哭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刚才，刚才路过那间房的时候，突然看到门锁被打开了，就、就朝里瞄了一眼，结果就看到……就看到、看到迦娜、迦娜在房里自、自缢了。”
紫夏捂住脸发出呜呜哭声，身子也还在忍不住地轻颤。
秦书儿倒还真有些同情这小姑娘，加上姜月，小姑娘目睹了两具尸首，换作别人，大概一生也不一定会遇上这种事。
但，迦娜为何突然自缢。
眸子忽然一闪。
方才紫夏说的是“那间房”，而非“迦娜房间”，还提到了“锁”被打开。
顾常乐似乎也察觉到了同一疑点，先秦书儿一步问道：“你说的房间，该不会是我们旁边的那间……”
紫夏抽噎声一停，从指缝中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她明显吞咽了下唾液，慢慢地点了下头。
果然是姜月的那间房！
秦书儿和顾常乐还有谭叶交换了下视线，各自思忖。
便在同时，大街两头出现了两拨脚步声。
百姓闻声，四散让路。
三人跟随着一齐让开了道。
东面来得是一众身着白衣的仙徒，西面来得是一众暗色衣衫的衙役。
两方都气势汹汹，像是两股即将碰撞的巨浪，将周围的凉风压得更冷。
没一会儿，两方面对面站定。
县衙这路为首的是林兴年，其余人也各个威仪凛然，不过是站在那里，就能震慑四方。接着林兴年步子一转，让道，孟旬从后步出。
他穿着县令的浅绿袍子，步履稳健，仅一抬颌，便生了几分邪气。
秦书儿心中腹诽，这哪里像是县令，孟旬这气质放在这里，活脱脱就是准备来惹事收钱的，奸佞脸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后又看向另一方，觉得今日仙缘阁这帮人也和前些日子见到的有所不同。
今日来的人明显讲规矩了许多，个个神情紧绷，没半个人敢多言造次。
若是将之前看到的比作街头混混，今日所见，或是可称为仙缘阁的“正规军”。
自人群之后亦是传来一阵四平八稳的脚步声传来。
头排的几人不约而同让开，浅青衣袂最先随风飘出。
那人稍稍低着头，站定后，方才将下颌抬起。
兽纹面具，尤为显眼。
来的不是吕宗，是永望？
秦书儿有些意外，孟旬也略略抬眸。
看起来，经过之前吕宗几番受挫，已经被大仙打入了冷宫。
这会儿换做永望，确比之前棘手了些许。
仙缘阁必是主张鬼邪作祟，县衙也定是会判断事在人为。
但是在看到尸首之前，任何的说辞都只是在凭空吵架，毫无意义。
所以两人很默契地一个字，乃至一个招呼也没打便朝长歌乐坊走去。
迈入门槛儿时，孟旬没再礼让，扎扎实实地一步踏入。
永望也知，如今县衙势头与之前截然不同，再加上明面上明府更是这历城县妥妥的当家一手，也没资格去抢什么，所以也没有特别的争，径自退开半步。
直到大部分县衙之人都进入了，永望才带着仙缘阁的人跟随其后。
留下的张大对着外面的一众人说道：“衙门办案，闲杂人等不许入内……长歌乐坊的，全部跟我进来！”说完，抓着佩刀也跟着扭头步入。
秦书儿暗暗赞叹，自从林兴年加入后，县衙诸位都比过去训练有素的多。
没一会儿，变过装的秦书儿、顾常乐还有谭叶便来到了姜月房前。
除了孟旬和永望之外，邢邵雪、谢菱悠、冯乐笙、紫夏等几个熟脸也在这里
秦书儿先和孟旬碰了个目光。
接着，孟旬便目光又转向了面前丢在地上的铜锁上。
锁完好无损，是拿着钥匙开的。
孟旬什么也没说，很小心地推开房门……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所有人都连退了好几步。
紫夏再次呜咽地捂住脸，似乎连再看一次的勇气也没有。
迦娜直直地挂在房间的正中央，她肤色惨白，身体笔直得犹如木板，浑浊双目睁得极大，似乎正盯着面前所有人。
闻讯赶来的何文成与何巧巧正好也看到了这一幕。
何文成震惊地瞪大那只独眼。
何巧巧亦是花容失色，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怎么会这样……”她立刻抓过旁边的紫夏，“到底怎么回事，迦娜姐姐何以会自缢！”
人群中泛起窃语声：“一定是招魂乐，前几日响了……所以又把迦娜也带走了……恶鬼又出来了，真是无法让人安生了……”
顾常乐清清嗓子，不予置评。
那招魂乐是他敲的，但他可没想带走任何人。
这时人群中突然又冒出另一个声音：“如果没瞎的话，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不是自缢的，是死了好一会儿后，又被挂在上面的。”
众人一怔，循声望去。
说话人是谭叶。
“你一个外来人，根本不知道这间房出过什么事！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
“就是的……这明明就是招魂乐的事，前日我也听见了，那音色，实在吓人！”
他似乎被那些窃语声弄得十分无语，斜眼看了看弄响招魂乐的罪魁祸首，然后闷哼一声，皱着眉，没耐性地摆摆手，开始往前走。
他不愿让任何人碰到，憋了一口气，瘪瘪瘦瘦地穿出人群，走到尸首旁边。
冷漠地一指她的脚。
“平的。”又指向她看起来十分正常的脸，“舌头没吐。”最后，指向她脚下的地面，“没有污秽之物流出。”顿顿，“明摆着是尸僵后才被挂上去的。”轻蔑哼了一声，“眼神儿不济，脑子不好，还一天到晚胡乱猜测。”
“你说什么！”
“你怎么骂人——！”
顾常乐一见不好，立刻冲上去捂住了谭叶的嘴，生生将他拖开，然后笑盈盈地用西域腔调对着外面众人说：“我们这里人说话比较直爽，和你们的说法不太一样，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秦书儿也跟着一起笑着摆手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按你们唐人的话，他……少、少不更事，少不更事，莫怪，莫怪！”说着，避开谭叶视线，右手在太阳穴打了两个转儿，试图告诉其他人那人脑子比较轴。
众怒终于平息。
谭叶还是想张嘴，再次被顾常乐捂了一下。
顾常乐特意用了方才抓麻袋用的泥手。
谭叶果然打了个激灵，两腿一蹬，彻底昏死过去。
秦书儿看谭叶老实了，这才再次看向尸首。
此时孟旬已来到尸体的正下方，先仰头看看尸体，又环视房间。
房间里很整齐，东西没有半点凌乱。
思索的同时，永望也在看这间房，说道：“从这个女子的死状看来，确实如方才那位郎君所言，似是死后才挂在了上面。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为何出现在这间房，又究竟是不是人将她挂在上面。”
确切地说，他的意思是，只要没有将真凶找出，只要没有彻底破解招魂乐之谜，任何的推断，都可以是鬼祟所为。
永望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接颠覆了全部的假设。
而他的话显然更能被周围早就饱受鬼祟折磨的人所认同，众人纷纷点头窃语。
“这不是才刚开始吗。”孟旬倒不着急，眼底刀光直逼永望，“本官可没有‘法力’，可以仅凭一张嘴就给案子下了定论。”
永望温温一笑：“明府说得有理，纵是世上有妖邪，杀人的却不一定是妖邪。我不是另外那一个，不喜欢随口下结论，而是更想知道真相。若是衙门真的能证明此案有真凶，永望也不会刻意阻拦诸位调查。”
“哦？”这倒是出乎孟旬的意料，长眉挑起，“仙缘阁追求真相，有点意思。”一转，声音也冷了半分，“但是呢？”
“但是……”永望浅棕眸子泛着一丝冷意，“若真是有鬼作祟，多一日不理，可能就会多一日找上新的人。”
周围泛起一阵惊惧窃语，甚至已经流出现在就想让县衙退出的言语。
永望接着说道：“所以仙缘阁配合县衙，县衙自也不能慢悠悠地调查，为了大家可以好好安生过日子，不必提心吊胆……不知两日破这案子可够？”
孟旬很轻地眯了下眸子。
林兴年等人登时怒起，直接上前半步，狠厉瞪着永望：“你们竟敢威胁官府！还真是给了你们天大的胆子！”已欲拔刀。
孟旬迅速横手拦住林兴年。
林兴年见状，像是要把牙咬碎了一样，半晌，不甘地又将刀子撞回鞘中，重新站回孟旬身后。
孟旬用着平淡口吻说道：“两日，够了。”
“明府！”林兴年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