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御史台事儿可大了!
郑恒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要絮叨。
就在这三年里,御史台可谓是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般的变革。据他阿爷后来打听,随着当初的御史安大夫升迁,御史大夫一职由原本的程中丞,也就是程胜武接替,当年的孟台端亦是一跃成为了程胜武的左右手,并亲自任命为最年轻的御史中丞。
不过三年,孟旬已是统领三院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人畏之。
这无疑不验证着他当年的揣测,这个孟旬绝非什么善茬。
于是他冷哼一声,说道:“我是担心,以那个人在御史台的地位,万一派遣过来的是他的心腹云云,你会不会有所动摇。”
“我为甚会动摇?御史台关我何事?”秦书儿回道。
“你就嘴上说得好听。”郑恒眯起他的三角眼,“你以为我认识你多少年了?别看你提起那个人的时候老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只要我说他不好,你哪次不跟我吵一架的?”
秦书儿立刻拧眉站起,说道:“我说得只是公道话,谁规定升职了就一定是恶贯满盈之徒?你这推测一点都不严谨。但这个事和主事者是谁无关,少混为一谈!”
“瞧瞧,瞧瞧,我就不信你们当年……”郑恒露出一脸嫌弃,见秦书儿咋舌快要生怒,立刻伸出手,“不说就不说,反正以他现在的地位,也不是咱这平头小民能见着……”又瞥了她一眼,见她眉心皱的越来越紧,便轻咳两声,紧忙将话题转回正事上,“天色不早了,估摸着那帮匪人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来了。”
秦书儿也沉了沉声:“我再确认一下,他们真的打算在这里绑新县令?”
“我可是专门花了钱两才打探到的,绝不会有问题。”郑恒下意识压低声音,“估计他们会在新县令入住后才会进来,免得吓走新县令让事情生变。不过说来也是天助我们……”郑恒下颌朝着连接着隔壁房间的那堵纸墙抬了抬,“这里就两间房,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行吧,信你。”秦书儿将手头东西包好,“反正还有半个时辰,我出去走走。”
说罢,她起身,抻了抻自己的衣袍,昂首朝外走去。
当秦书儿离开旅店的时候,正逢一辆马车经过她的身边。
秋风带起了马车一侧的布帘,掀起一角。
秦书儿下意识朝里瞥了一眼,却只看见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颌。
里面人同样朝外看了一眼,亦仅见到了一缕散在空中的青丝长发。
很快,马车便停了。马车中人收回目光,徐徐从车上走下。
随着他稳稳的步伐,周围压下了一阵凛风。
跟在他身边一人,躬身说道:“明府,今夜便在这里下榻了。”
那人再次迈步朝前走,忽然又停了停步子,转眸看向方才秦书儿离开的方向。
余晖之下,只有一道飒飒前行的背影。
“那个人……”那人看了片刻,后转回目光,“走吧。”
修长这指尖儿拢了下披风,静静朝里走去。
与此同时,秦书儿似乎也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于是转回头看向身后那辆马车。
刚才交臂的瞬间,怎有种熟悉的感觉?
是那种……让她讨厌,又莫名有些怀念的感觉。
“都是郑恒一天到晚胡说八道……肯定是错觉。”
秦书儿摇摇头,又转回身,继续前行。
不久后,秦书儿溜达够了,便一边转着自己刚从外面觅回来的叶子,一边溜达着返回旅店。
半只脚刚一跨入,就感受到了一阵不大寻常的气息。
原本空无一人的旅店,突然间坐满了人,各个都是膀大腰粗,看起来就不是善茬儿。
刚刚缓了口气儿的掌柜和小二又苦着脸缩在了柜后,不停地悄悄朝着她打着手势。
秦书儿心下有谱了,依旧捻着她的叶子往里走。
这时一头上有刀疤的大汉站起,伸手拦住了秦书儿的去路:“这里我们包了,小娘子去别处下榻。”
秦书儿扬了扬右眉:“事有先来后到,我已经下榻,作甚挪窝?何况……”她转着叶子,若无其事地说道,“别想着把麻烦事丢给别人,有本事你给我在周围找个下榻之所看看?”
刀疤盛怒,本想发作,但看周围几人的眼色,只好生生忍下:“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说完,刀疤让了一步。
秦书儿就这样在这帮人的注目下溜达着回到自己房间。
郑恒立刻就迎了上来,紧张兮兮地说道:“秦书儿,刚才听见你和外面人说话,出了什么事?”
秦书儿关好门:“没甚,说了些废话而已。”接着眸子一沉,“新县令来了吗?”
郑恒扬着大拇指,朝隔壁指指:“一切按计划进行……已经在隔壁了。”
秦书儿眼前微亮,生了几分好奇,正好外面几个大汉还没动手,便先凑到纸墙处瞅瞅。
她先侧耳听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便以食指在几层厚的隔断纸窗旁,用力扣了个窟窿。
“秦书儿……”郑恒吓了一跳。
秦书儿用食指点了个“嘘”字,小声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说什么事,这样也方便后面与他交谈。”
郑恒一听,有点道理,遂也跟着秦书儿一起朝窟窿的另一边看去。
对面房间要比他们所处的这间房大上不少,看起来像是旅店的高档厢房。
中间立了一道屏风,屏风对面最近的一道站影,从姿势来看,像是随身护卫或者亲信,而另一道坐影,应该就是这位新上任的明府。
秦书儿皱了皱眉,腹诽一句怎又是屏风?
她秦书儿虽然不怎信邪,但偏就在这屏风上稍稍信了一些。
在她秦书儿的人生,只特别见过两道屏风……第一道,便是在御史台撞见那个谁的时候,而第二道,就是自己在藏书阁被诬陷成凶手的时候。
怎么想,这东西对她来说都不是甚吉祥之物,未料偏在这时候又看到的了。
但是不知是因为离得太远的缘故,还是因为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的缘故,尽管她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但还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隐隐辨出了“安排”“人数”“解决”这些字眼儿。
“或许是在说历城上任的事?”
正琢磨着,屏风后面那坐着的人缓缓站了起来,似乎要出去。
秦书儿屏住呼吸,期待见到这位明府真容,终归不同人,说服的方式也有所不同。
也不知道新县令是文弱书生?华发老者?亦或是余正德那路的酷吏?
然而就在那人即将落入她视线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屏风后面的人蓦地止住步伐,秦书儿也迅速戒备地看向外面。
“这帮人要动手了。”郑恒紧张地吞咽了下唾液。
秦书儿轻哼一声,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弯身从之前准备好的那个包裹里取出物件儿,并将它们一一别在身上,随后掏出圭表,拇指弹开上盖,看了眼上面的刻度。
这时旁边房间发出了“砰”的一声门被踹飞的巨响,接着就是一阵短兵相接的声音。
“时间正好。”秦书儿从容不迫地收起圭表,端起右手,晃了晃绑在腕子上的袖珍弩,而后就像是忍耐了许久一样,露出虎牙笑了一声,直奔隔壁而去!
外面果然已经乱成一团,方才坐在外面的大汉,皆扬着刀朝新县令所在的房间而去。
但是这帮人怎也想不到,在他们入门的时候,旁边突然杀出一道速度极快的身影。
“嗖”的一声又弩箭穿过,几人下意识躲了一下。
但就是这一躲,破绽外露。
秦书儿抓住这个机会,回身便来了个倒钩重拳,紧跟着又连续来了一套灵巧却招招精准的攻击。
招式的最后,便是一个力道不小的飞踢,干脆利索地将几个人一波送走,使得他们全部脸朝地趴在了地上!
刀疤也在其中,抬头看到秦书儿时瞪圆眼睛:“是你……”
秦书儿扯嘴笑了一下,跟着快步跨入房间,一把扯开那道碍眼的屏风!
她按照早就与郑恒对好的话语喊道:“郎君,这里有山匪劫道,小心些,躲在我身——”
秦书儿浑身一震,整个人愣在原地。
就在她出神的这个当间儿,方才倒地的刀疤重新举刀朝这边劈来:“老子要你的命!”
秦书儿恍惚地朝后看了一眼,接着便觉手臂一紧,身子直接被拉到了另外一侧,而她的头也便被重重按在了一抹凉意十足却又坚实的胸上。
再然后,只听“砰”的一声,刀疤又被一脚踹飞,这回直接撞墙晕了过去。
“不自量力。”淡淡的,带着几分凉意的声音自头顶飘出。
似曾相识的白檀香,似曾相识的按头贴胸……还有似曾相识的毫无波澜的语调。
秦书儿的脑子突然变为一片空白。
抬起眸子,缓而慢地朝上看了一眼,于是对上似曾相识的死水般的俊逸长眸。
那人眼底划过一丝不快:“思慕我到了这种程度吗?竟站在那里等人劈。”
秦书儿怔怔望着那双眼睛,连回怼都忘记了,只是下意识用口型念着他的名字。
孟……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