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师弟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只见秦书儿从人群之后徐徐步来，穿着还带烟黑的长松院服，背着几乎快没过她身高的“长松书院”牌匾，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步伐生风，双眸虽还是清澈无比，却添了几分过往不曾有过的重量。
所有人都讶异地望着她，谁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不过一夜，判若两人。
郝南第一个恍回神，立刻跑到秦书儿身边：“书儿，你这是作甚！杜师兄不是提醒说不要再穿这套衣裳了吗？还有这牌匾……你大白天的怎把它也弄出来了？这不是明目张胆告诉人家咱是长松学生吗？”四下环看，“幸好现在人少，赶紧回去把衣服换了，牌匾收起来，若是让人看见，又要招来那些愤民和方士……”话说一半儿，郝南突然注意到秦书儿手上拎着的包袱，一怔，“这是甚？书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秦书儿想都没想便答道：“我要跟郑恒一起离开长安。”
周围人一片震惊，郑恒本人也吓了一跳。
“什么玩意儿？你要跟我走？！跟我去哪儿？”
“你家的地，我租了。”秦书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郑恒紧跟着回答：“你有钱吗？”
“总会有的。”秦书儿想了想，“我可以与你签订契子，不会逃债。”
郑恒看着秦书儿，忍不住皱了下眉：“秦书儿，你是认真的吗？”
秦书儿回答：“没有比现在更认真的时候了。”
郝南立刻说道：“郑恒，别听秦书儿的，她只是一时冲动！”
郑恒有那么片刻也在思索着什么，一双三角眼直直地望着秦书儿。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以郑恒和秦书儿常年对立的关系，必会拒绝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时，却听郑恒道了一句：“我家地可没有友情价，赊账利息另算。”
周围人再是一怔，秦书儿亦没想到郑恒竟会答应得如此果断。
秦书儿迅速接道：“成交！”
郝南急了，对郑恒喊道：“郑恒，你为何要答应，你和秦书儿明明——”
郑恒反驳：“有钱不赚王八蛋，送上门的客人，作甚拒绝。”
话音落下，马车里传来郑父的声音：“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城了。”
郑恒应了一声，看向秦书儿：“若是你确定跟我走，就上来吧……换衣裳是没时间了，反正马车里也都看不见。”
谁知秦书儿却拽了下勒在自己身上的牌匾：“不必了，我徒步从明德门走。穿着长松衣，必走光明道，即便离开，也要堂堂正正！”顿顿，“而且在走之前，我也还有一件事得亲自了结。”
周围再是一片哗然：“秦师姐，你……”
郑恒亦跟着一愣：“秦书儿，你是认真的？现在明德门可是长安人最多的地方，你确定要穿着这身衣服，背着长松牌匾，从那里出去？这可不亚于游街示众！”声音略沉，“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吗？”
秦书儿仅是勾唇点头，没半点迟疑。
郑恒僵了一会儿，眉心一皱，只说了一声：“疯子。”
秦书儿便笑了，挑衅式的向郑恒挑了下眉：“不若，你跟我一起，搭个伴儿——”
郑恒直接转身面朝其余师弟，拱手揖礼：“各位师兄弟，郑某先走一步，各自珍重，有缘再见！”话落，瞥向秦书儿，“城外一里碰头。我先，你后，别跟太紧！”
说完，郑恒飞速蹬上马车，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连人带车便消失不见了。
秦书儿咋舌，但一转，又看向仍在愣怔的郝南和其他人，抿了抿唇，似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是化作一句：“我要走了……你们保重。”
秦书儿说完，像是要断绝自己的留恋，扭头欲走。
但才刚一挪步，自己的手腕却被一抹不小的力道抓住，而后对上了杜新伯的眼睛。
“秦书儿，我即便不善格物，同样也可以在这大唐天下找到立足之地，若是你担心，女子无法走仕途，师兄照样可以为你谋划其他好的出路。为何你却死守不放，何苦、何必？”
秦书儿眼底流出一丝不悦：“杜师兄，人各有志，我志在格物，仅此而已。”
杜新伯仍是沉着视线望着秦书儿，终是慢慢的，松开了五指。
秦书儿便抻开几步，又好好看了下众人，决绝转身离去。
“书儿！！”
“师姐！”
郝南和诸师弟追了几步，但见街上人越来越多，终是怕被认出，只好拉开一段距离跟着。
他们本觉得，或许秦书儿看到围聚在明德门前的那些人时，会有所迟疑，谁知她却真的二话不说走入人群！
明德门主道上的所有人霎时都看向了这个小个子女子。
且见她背着长松书院的牌匾，面无惧意，昂首阔步朝外走着，每个步子都铿锵有力，没有半点退缩。
“是长松书院的……”
“学格物的！”
“那帮人不是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了，怎么还敢这么走在街上？”
“这是不是个疯子？”
周围人越聚越多，但又都不敢靠近秦书儿，最后演变成一群人追随着秦书儿的步子。
他们有辱骂的，又唾弃的，字眼不堪入耳，但是却没有动摇到秦书儿半分。
她依然笔直强行，待到中途，脚下一转，突然改道直奔离明德门不远的一处方士祭坛处，接着没有片刻犹豫地从旁跃上，直接站在了宣讲方士的面前！
宣讲者正是当初欲闯长松的尖声方士，看到秦书儿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尖声方士吓得倒吸一口气，反射性朝后退了两步，再上下打量下秦书儿，脸色再是一变。
“你、你是……”
秦书儿眼神沉着愠怒，直接打断：“听好了，不管你背后之人是谁，都帮我带句话……虽然我秦书儿今日要走，但事情还没有结束，格物未死，长松不倒，咱们走着瞧！”
说完，秦书儿抓起旁边的格物讨伐文，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撕成碎片，狠狠往天上一甩！
碎片顿时如雪一般满天飞散。
在场所有人都哗然一片，方士更是震惊得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