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尧声音一止,皱着眉回头看向杜新伯:“什么?”
杜新伯高挑半眉,接着说道:“你还记得,当年你亲自选中的那个长松书院的倒霉鬼……秋向明的得意门生,薛城吗?”
“都是一个死了三年的人,你提他作甚?”朱尧又冷笑了两声,“你不会想与我说,我朱尧若没有你帮衬,便会被这厉鬼抓走,带下十八层地狱吧?你别忘了,我在历城是做什么的,我可是大仙……专门斩妖除魔的!”
杜新伯脸上没有半分起伏,仅是嘴角若有似无地动了一下。
“他若化作厉鬼,倒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杜新伯盯着朱尧双目,“这世上,活人远比死人来得凶猛,不是吗?”
朱尧只觉杜新伯又开始拿些文绉绉的东西来威吓他,刚要回击,意会出了方才那句话的意思,蓦地转身直面杜新伯。
“你这是何意?”眸底微微锐利,“那个叫薛城的没死?”
“不仅没死,如今改头换面,来了历城,还加入了仙缘阁。”
“不可能!”朱尧立即回说,“仙缘阁的每一个人都是我和我最信任的人批的,若是这个姓薛的人还在,我必能辨别出来……”
话说到此,朱尧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瞪如铜铃,脸上血色也逐渐褪去。
“看来你心中已有了人选。”杜新伯就像在看一场好戏一般盯着朱尧轮番换色的脸庞。
朱尧仍处于震惊之中,几次想要努起嘴讥讽,但下一瞬又沉下神色,沉得吓人。
“不可能,不可能……”他若有似无地摇头,“如果他是那个人,他早就杀了我了,不可能还等到现在……”说到这里,朱尧突然暴怒,双手猛地按住杜新伯的右肩,将他狠狠撞于墙壁,咬牙低吼,“杜新伯!那个叫薛城的人早就已经死了!你休得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这个人是不是薛城,你可以自己去确认。”杜新伯反手抓住朱尧攥得发红的手,一点点从自己衣服前扯开,“我只是想告诉你,孟旬远没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局面也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你觉得你拿住了这个人,焉不知他或许只是抛给了你一个合理的理由,以让你安心地掉入他的瓮中,正如你以为你拿住了另外一个人,却远不知对方早就伺机而动,寻好了杀你的时机。”
朱尧表情一狞,猛地挥开手。
哗啦一声,包括烛台、物件……所有东西都落在了地上!
屋中陷入了一片漆黑,唯有苍白如霜的月光,还隐约将两人的轮廓照亮。
杜新伯后退了半步,只是用着一贯肃穆且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朱尧,时间会变,你我与当初不同,这是理所当然。所谓情义、兄弟,从来就不是牢靠的东西……这世上唯有有着同样利益的人,关系才是最为牢靠的。你我皆在一条船上,至少在这个时候,是要同舟共济的,莫要什么都还没开始,就先自己人打了自己人的桨,那样死的只会是我们两个,而不是其他人……所以你可要真心想清楚,今日这仙缘会到底是为了什么,谁才能真的助你一臂之力。”顿顿,“你不是一直想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吗?你不是一直想要摆脱旧人的阴影吗?迭代更新,也该是我们站上明面儿的时候了,可别这时候放弃了。”
他又哼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慢慢放在案几上。
“之前给你的信件,你皆未回复我。今日,我亲自来送了,想通了,想明白了,就将上面的名单记好……千万别漏掉了。”说着,欲回身离开,脚上突然踩了什么。
低头捡起,是一方帕子,其上绣着“长松”二字。
杜新伯的眼神微凝,透着些看不透的幽光,随即掸掸帕子上的土,叠好,重新放入怀中。
“望,一切顺利,好兄弟。”
杜新伯说完,扭开嵌在墙面上一把像是钥匙的东西。
又是清脆的响动,屏风后的一只仙鹤倒下,露出了一道门。
杜新伯大跨步地走开,很快便消失在了那长长的隧道里。
机关才刚刚合上,朱尧就像是泄愤般地一下一下地踢飞了面前所有的东西,然后几个大步来到机关前,拔出机关钥匙,低吼一声直接将它扔开。
“该死!该死!!该死!!”朱尧不断低吼。
此声引来了不远处的仙徒,他们紧忙不停地敲着门。
“大仙!大仙!出了什么事了大仙!”
朱尧只是喘息着,站在面朝窗子的方向,在他身边唯一可见的,就是那只方才倒下又站起来的、藏在阴影里被映得一片漆黑的仙鹤。
许久后,朱尧才慢慢沉下了眼睛,淡声对外说了一句:“我没事……把永望叫来。”
他慢慢抬起眸,眼底添了一丝霜冷。
……
同时,薛城仍在前堂,但也和孟旬一样,总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比如对于朱尧非常在意的这场仙缘会,为何朱尧会迟到这么久。
怕不是……里面出了什么事?
正想着,仙徒匆匆跑来,他先是一路对着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堆笑,接着迅速闪身来到薛城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
薛城浅眸微动,无声看了眼身侧孟旬,然后道了一句“我知道了”,撑身而起。
不多时,薛城来到了仙鹤殿后,朱尧的寝房。
他站在门口,一如既往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要在这一刻忘却自己真实的身份一样,然后慢慢推门。
门自己开了,房内的景象随之映入薛城的眼底。
他稍稍有些讶异。
这里没有点灯,仅有苍凉的月光铺洒在四面。
烛台、架子……几乎所有东西都倒在地上。
案几翻转,酒盏落地,四处都弥漫着一股酒的气味。
薛城皱了下眉,下意识只手背后握住匕首,已然警戒起来。
但很快,他的目光便捕捉到了正屈着膝盖,坐在床边席上的朱尧。
他衣服有些凌乱,始终望着窗外的月,在他身旁也仍立着那只尖嘴的仙鹤。
只是今日,这仙鹤看起来格外森凉。
被雕刻出的眼睛,就像是紧紧盯着门口的他一样,让人觉得一阵作呕。
“大仙?”薛城主动开口唤了一声,不知对方是生是死。
朱尧闻声动了动,稍稍侧过脸:“永望,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