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旬斜睨俯视着地上,脸色涨红,眼露仇恨,却还有几分迷茫的人儿。
有那么一瞬,垂在他身侧的指尖儿想要抬起,但最后也只是微微轻动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这种事,你不该问我,而是应该去问当初将你带回书院的秋向明。”
秦书儿一怔,似乎没明白孟旬这句话的意思。
孟旬调侃一笑:“他当初带你回来的时候,应该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会沦落到为了给他报仇,像个无头蝇虫一样给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记得学格物者,向来深谙巨子墨学,以侠义,兼爱之心为人所称道……原来这就是长松教出的侠义、兼爱,秋向明,也不过如此。”
秦书儿眼底蓦升几分愠怒,唇上微颤,小小虎牙若隐若现:“孟旬……你若辱我骂我,随便如何都可!但山长已逝,长松已毁,我决不允许有人如此出言诋毁!”
“说得好听,做得却截然相反。”孟旬冷笑一声,“秦书儿,我问你,方才在朱雀门唤我时,为何对长松书院只字未提?”
秦书儿一怔,似乎并没想到孟旬会突然问道这个,遂脱口回答:“是怕说出长松,便见不到你,或者波及到你……”
“若是过去的秦书儿,从来不会因外面人说什么而改变自己的态度。但你方才却瞻前顾后,耻于提及,看起来是在为我着想,但难道不是你自己也觉得长松书院是祸事源头,不该存在之物吗?”
“我——!”
秦书儿心头一沉,想要立刻张嘴反驳,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啊……孟旬说得有错吗?
从书院被烧之后,她也和所有师兄弟们一起,藏起了长松书院的院服,按照杜师兄告诫的那样,不要随意和任何人提及自己是长松书院的人,若是遇到方士术士,要低头离开,千万不能让他们认出……哪怕听到再多的人议论书院,辱骂薛师兄,辱骂山长,也只能默默听着不能反驳。
秦书儿皱了皱眉,有几分恍惚,又抬头看向孟旬。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长松书院在她心里也变成了这种糟粕之物?
秦书儿紧抿着唇,五脏六腑搅成一团,那是不甘和恨意,也是羞愧与委屈。
“秦书儿,你在为谁报仇,敌人又是谁,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秦书儿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孟旬,有些愣怔,有些失神。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再说话。
半晌,孟旬终是有些绷不住了,皱眉说道:“不过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个样子就跑来宣称要献身的……”
他迟疑了下,有些不愿,但还是伸手替她抹掉了快要流到唇边的鼻涕。
“那不是我说的,那明明是你要求——”
“该说的话说完了,走了。”
孟旬哼笑一声,似乎已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致,转身相反的方向走去。
两步后,又略略驻足。
“对了,你还记得,之前我欠你的一个答案吗?”
秦书儿挂着泪珠的睫毛动了动:“……什么……答案?”
“自己去长松书院看吧。”说完,继续前行。
赵衍正好带着其余几名御史从皇城而出,看到秦书儿一惊。
“秦小娘子……”又看孟旬,满脸讶异,“端公……”
“去安大夫府邸,诸位大公还等着呢。”说着,便朝轿撵方向走去。
赵衍又迟疑地看了眼秦书儿,而后才跟去。
便在同时,杜新伯与郝南也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看到恍惚地站在那里的秦书儿,郝南大喊一声:“书儿!”立刻朝着她跑去。
杜新伯亦是看了一眼秦书儿,却拦住了孟旬要上轿撵的步子:“孟旬,听说你曾进入书院一段时间,还调查了薛城?”
孟旬略抬眸,淡漠地看了杜新伯一眼。
杜新伯眸底划过一丝冷光:“总有一日,我会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孟旬浅淡地扯了下唇角,说道:“挑衅前,难道不该让我知道,你姓甚名谁吗?”
杜新伯一怔,脸上浮现了些许愠怒,一字一句:“八品给侍郎,杜新伯。”
“哦。”孟旬坐上轿撵,随着众人走了。
杜新伯站在原地,看着孟旬远离的背影,齿间咬着几分不甘,慢慢攥紧了拳。
直到不远处传来郝南唤秦书儿的声音,这才将视线从孟旬身上收回,转身朝着秦书儿方向跑去。
只见此时秦书儿正狼狈地站在城门外不远处,时而皱眉,时而吸着鼻子抽噎两下。
“书儿你……”杜新伯亦是一怔,随后沉下声说道,“书儿,不用管那个姓孟的说什么。你就尽管和其他人在新书院好好学着……其余的交给师兄便好,我一定会让这件事水落石出的。”
郝南也说道:“是啊,书儿,那些事交给师兄们便好了。你再怎么说也是师姐,还有好多别的事要做,别忘了明日还要一起去送郑恒……那些不开心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顿顿,眼中带了几分璀璨,“方才杜师兄说了,儒学院建起后,也会有一番建树,要是学好了,或也能像其他人一样步上仕途……说不定以后日子会比之前学格物的时候更好!”
秦书儿没有说话,似乎仍在回想着方才孟旬说的那些。
——你还记得,之前我欠你的一个答案吗?自己去长松书院看吧。
秦书儿眸子一闪。
难道……难道孟旬把线索放在长松书院了?
秦书儿好像一下子有了希望,立刻从郝南身边脱出,说道:“杜师兄,郝南……我没事,抱歉让你们挂心了。你们先回吧,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书儿……”郝南还是很担心。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秦书儿勉强挤出一抹笑,扭头便朝外跑。
……
当秦书儿重新站在书院大门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里因刚遭遇了所谓“妖火”,几乎连人影都没有,死寂一片。
她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