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风尘仆仆而来的赵衍正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他猛一晃神,立即看向四周:“真是怪了,端公不在啊,还是晚点再来禀报吧……”扭身疾步朝后走。
孟旬挑了下眉尾:“回来。”
赵衍毫无停顿地又将身子转回来,重朝孟旬走来:“方才火光昏暗,竟没看到端公……卑职实在眼拙!”
孟旬倒还是一贯的平静,他慢慢放开秦书儿,改单手搂着,然后问道:“如何了?”
赵衍躬身回禀:“端公,根据秦小娘子的这张弩机,我们已经测量出了位置,发现有一个地方,很可能就是凶手射杀马孙时所待之处。所以我们立刻调出了这座宅子的所属人身份。”
说罢,他趋步上前,边回避秦书儿,边端上一张昭行坊的地图和一份文书。
孟旬只手展开,先看了眼地图,又看向文书,鹰眸顿时凌厉。
他斜眸看了眼倒在他臂弯里彻底醉过去的秦书儿,慢慢合上了文书。
“就别告诉她了。”说完,将东西递回给赵衍。
孟旬横抱起秦书儿,起身朝她房间走去,然后亲手替她褪了鞋子,盖上被子。
回身朝外走时,孟旬又停了停:“对了,今夜找人模仿秦书儿的笔迹,抄写一份德行书。”说完,又回眸看看已经打上酣的秦书儿。
淡漠的眼底透着一丝不知名的忧心。
但这抹情绪转瞬即逝,而后他便像是这夜里的凛风一样,消失在了门口。
……
当秦书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长安城不知怎的,突然乌云遮日,有些阴天了。
秦书儿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满身狼藉,头发凌乱,整脸都写着“震惊”二字。
她活了十六余载,自认人生清白,从无邪念,即便梦中,也不过只有格物或美酒吃食,然而就在昨夜,她竟然做了人生中第一场……
春……梦?
秦书儿努力想要回忆起那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但除了一抹带着些霸道的柔软双唇之外,她竟甚也想不起来。
“为何会这样?难道真的是因为到了待字闺中的年纪,开始思慕男子了?”
秦书儿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一脸木讷地挠了挠自己的鸡窝头。
“算了……”秦书儿又打了哈欠,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反正也只是个梦。”
秦书儿说着,倒下,翻了个身,想要继续钻回已经有些凉意的被窝。
谁知才刚掀开被子,却突然想起什么,又猛地钻出。
“对了,孟旬……”她匆忙蹬上鞋子,直奔隔壁房间而去。
入门一霎,倏然停步。
房里空空荡荡,就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墙上依旧是“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几个大字。
墨香缭绕,再没了那惹人恼怒的白檀香。
秦书儿喘息着扶门站在原地,肩膀渐渐垮下。
他真的走了,就如他来时一样,干脆,利索,不留痕迹。
“连个招呼都不打,枉我们还是生死之交……”
秦书儿眉心微蹙,愈发烦躁,正要回身离开这郁闷之地,余光却瞥见了案几上的东西。
她怔了片刻,走去拿起查看,原是当初威胁她用的“证据”簿子。
簿子旁还放着一叠卷好的纸,秦书儿好奇地也将其摊开。
上面竟然是山长让抄写的德行书,而且还是她的笔记!
“难道是我昨夜梦游写的?”
秦书儿拧眉困惑,看看手上簿子,又看看那德行书,恍然。
能做这种事的,还会有谁?
秦书儿小脸儿耷拉下来,莫名焦躁席上,遂一把丢回德行书和证据簿子。
“谁让你做这种多余之事,走还不走得干脆些。”秦书儿闷闷回身,但走了三步又止住,回头看看那两样东西,最后又折回,快速将它们塞回怀中,自言自语道,“我才不会因此而感激于你,这都是原本就答应好的……现在我该是十分欢喜的,终于不用再见到你了,就像你说的,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绝对不会想念你——”
她边说边朝外走,谁知刚一扭头,便见庄左和郝南迎面跑来!
秦书儿不知为何忽然心虚,脚下一软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听“哎呦”一声,就连蹬成趿拉板儿的鞋子也跟着飞出去!
“书儿!”庄左郝南紧忙跑了几步扶起秦书儿。
秦书儿尴尬站好,重新踩回鞋子,回身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庄左哼笑一声:“通常你宿醉不醒,都会睡到夕阳西下,我们是算准时辰来得。”从腰间掏出竹筒和几个羊肉包子,“膳房已经没东西了,这是我们特意给你送来的。”
秦书儿看着两个人,烦闷的情绪忽然减轻了许多。
是嘛,这才是她该有的生活,好吃,好喝,好朋友。
至于孟旬,她才不会记得,遂歪嘴一笑,几个大步走过去接过包子,爽朗丢下二字:“仗义!”然后举起拳头,一如往常那般,与庄左郝南各对了一下。
三人不觉都笑了起来。
不久后,秦书儿汤足饭饱,便和郝南、庄左一起躺在了问语小院假山旁的一处平地上。
这是在孟旬来之前,秦书儿最爱也是最常做的事,放空一切,只是安静的享受片刻闲暇。
或许是因为之前绷得太紧,今日便更觉放松。
三人非常默契地双手撑头,齐齐看向长安上空那阴沉沉的天色。
郝南突然叹了声气,惆怅道:“没想到孟助教就这么离开了……总感觉他来了没有几日,难道是嫌弃我们没有学律学的才能,所以放弃我们了?”
秦书儿打了个羊肉嗝,闷闷看着天空:“反正都是离开的人了,还想他作甚。现在不是很好,等明日山长寿辰一过,我立刻向薛师兄申请返回舍监,咱仨还像过去约定的一样,一生荣辱共享,责骂共担。”
郝南突然酸了一声:“哼,可惜已经有人要离开我们了。”
“什么意思?”秦书儿歪头看去。
“书儿,我要成亲了。”庄左突然开口。
秦书儿猛然坐:“甚?哪儿变出来的女子?怎就要成亲了?”
“什么变出来的?”郝南又哼了一声,“庄郎早便暗度陈仓多时,只是你我都没察觉,如今相思入骨了,这才通告一下你我。”斜了庄左一眼,“你我也是眼拙,这厮就在咱眼皮子底下做的提亲信物,你我竟谁也没察觉。”
“信物?”秦书儿又看回庄左,“你还做了这东西?”
“我也是怕事情未定,让你们操心。”庄左罕见脸红地抿了下唇,“给你们看看。”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东西被层层包裹,可谓什袭珍藏。
庄左小心剥开,露出了一支做工极其精巧的金钗。
秦书儿接过东西,与郝南一起凑头看着,惊艳不已。
“这东西绝非一两日可以做出来,而且应该也不少钱两。”秦书儿看向庄左,“难怪你前阵子出去接了不少苦活儿,你对这女子果真用心。”
庄左从郝南手边接回,又重重包裹回来,小心放入怀中:“对喜欢之人,无论怎么用心也不过分,为她一笑,倾尽所有又如何。”他说着,看回天空,像是想起所爱之人,眉眼露出了温柔笑意。
秦书儿看着庄左,脑海中不经意闪过了梦中一个声音。
——秦书儿,你是不是喜欢我?
秦书儿突然一愣,这是甚?她还与梦中之人说了如此话题?
秦书儿茫茫然躺回原处,看着那天,半晌,突然问道:“如何才是喜欢,喜欢究竟是甚?”
庄左回道:“见到她时,你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见不到她,你会度日如年。你渴望可以走入她的心底,了解她的一切。若她欢喜,你便心花怒放,若她落寞,你会心如刀绞……若是有了这些,那大概便是喜欢了。”
秦书儿拧眉思忖,半晌,困惑地说道:“你说的这些,不是……”顿顿,“义气吗?”
庄左和郝南同时撇开头叹了声气。
郝南笑道:“难怪薛师兄如此糟心了。”
秦书儿又扭头看郝南:“这与薛师兄何干?”惊讶,“薛师兄不会也要成亲了吧?”
郝南不予置评,只是如看傻子般对秦书儿摇了摇头,庄左也笑得不成样子。
秦书儿只觉被莫名其妙嘲讽一般,一烦,起身拍拍灰尘:“就知道笑,不与你们说了,我去师兄那里交德行书了!”
庄左诧异:“你还真写了?”
“那、那是。”秦书儿心虚了一下。
正要回头,忽然看到一个约莫十三岁的清秀少年跌跌撞撞跑来。
这不是薛师兄的阿弟小阙儿吗?
秦书儿立刻迎上:“小阙儿,你来的正好,你阿兄呢,我正在找他——”
话没说完,小阙儿便突然扑入秦书儿身前,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书儿姐,我不敢告诉别人,只能来找你,快、快去救救我阿兄……”
秦书儿脸色瞬间凝重,庄左和郝南也快步来到小阙儿身边。
“薛师兄出什么事了?”秦书儿凝声问道。
小阙儿颤着手,眼泪终于颗颗掉落:“刚才、刚才家里来了好多穿着官服的人,说是御史台的……”他用袖子摸了下眼泪,“他们说、说我阿兄是杀人嫌犯……说他杀了一个叫、叫马孙的人……”
秦书儿脸上血色瞬间褪去:“马……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