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愈发凛冽,将秦书儿精致梳理过的长发吹开。
她仍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孟旬。
或是真正听到的,和之前所想的简直天壤之别,以至于秦书儿到现在仍是懵的。
眉心皱得越来越紧,甚至还有几分火气悄然腾升。
于是再次说了一声:“你刚才是说……我们结束了?”
话刚一出口,秦书儿就立刻敲了下自己的额。
因为太过混乱,以至于连话都说不清了。
她紧忙改口,又重新说了一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这是打算……让我离开县衙的意思?”她的思路渐渐清晰,遂也愈发恼怒,但仍压着脾气,努力用平和的语调反问,“为何这么突然?是不是遇到了甚麻烦?还是因为……因为郑恒吃得太多了,所以负担不起了?”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她还有些愧疚,接道:“要不,我和他说说?”
“与他无关,与你也无关。”孟旬说道。
“那和谁有关?”秦书儿几乎立刻接道。
孟旬也知,在秦书儿这里,弯弯绕绕,只会让她更加不解。
遂用着她一贯喜欢的方式,言简意赅地说道:“接下来,历城县衙会和仙缘阁合作。”
“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再次在秦书儿脑海中炸开。
这个转折来的着实突然,就和方才孟旬的那句话一样让秦书儿措手不及。
有那么好一会儿,她没能意会孟旬的意思,遂只是脱口笑了一声。
“孟旬,你在开玩笑吗?”一转,眼神也凌厉起来,“这可不怎好笑。”
“我何时开过这样的玩笑?”孟旬又朝前走了半步,阴影笼罩在秦书儿面前,“现在,历城的局面不同了,合作的人,自然也不相同。”
“卸磨杀驴?”秦书儿稍稍扬起眉尾,“这就是你想说的?”
“你帮了我,我会付你酬劳,这本来不也是我们说好的吗?每笔交易,都有结束的时候,不是吗?”他略略抬头,俯视眼前小人儿,“还是说,你原本还有其他期待的?”
“我——”秦书儿语塞。
她确实有过什么其他的期望。
包括片刻之前。
秦书儿捏着手上的东西,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子。
五指悄然攥紧,不甘说道:“是,我们本来也只是这样的关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路来,我帮你披荆斩棘,眼看着就可以彻底推翻鱼肉百姓的仙缘阁,你却要——”
“问题就在于,我何时说过,我要推倒仙缘阁了?”
孟旬的语气依旧平平静静,所说之言,却一针见血。
而后他又接着说道:“你曾问过我来历城的理由,现在局面已定,告知无妨。当初我来历城,本就是为了收编仙缘阁,你也知道,这里的油水,不是一星半点,谁人都想来分一杯羹,否则我一个御史中丞,又岂会被上面批准,跑来这里兼任一个小小县令?能做到这步,本也不是一人就可决定之事。只是开始的局面,并不怎么好。县衙破败,人手不够,再加上到处鬼邪之说……手上没有点筹码,拿什么去谈?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没有任何人比书儿更适合帮我来解决这些问题。”
秦书儿竟说不出半个反驳之词。
是啊,孟旬早先就说,他来这里是为了重新得到历城的大权,并没说一定要推翻仙缘阁。
如今他做到了,也正是因为他做到了,仙缘阁才不得已行了刺杀这种下下之策。
如果说,真的像其他人所言,孟旬一开始就是打算先打压,后逼迫仙缘阁签城下之盟为他所用,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可是……”秦书儿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反驳之言,“可是你说的这些话,里面还是有漏洞……我在历城与你相遇,本也只是意外!”
孟旬自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其上还隐隐拓着一些墨笔的印记。
“你说的是这个?”
秦书儿脸色顿时一变,一把抽过那张纸。
它像是曾经垫在过某张纸下。
秦书儿将每一个点,断断续续,连点成线,最终读出了几个字。
长松火事,历城县。
字迹与秦书儿在山上收到的那张字条,一模一样。
秦书儿拿着那张字条,有那么一瞬,不知如何反应,许久,才一点点抬眸看回孟旬。
“那张字条……是你找人写的?”她下意识咬了下齿,“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来的目的是什么?还佯装甚也不知?!”
孟旬抿唇莞尔,答案不言而喻。
秦书儿忍不住自嘲一笑,尤其回想之前的种种,只觉又恼又羞。
但老实说,这种可能,她确也曾经想过。
终归在历城知道长松事的人,本也屈指可数。
所以半晌,秦书儿只是忽然将手中的那张字条攥成了团,蓦地朝旁边一扔!
字条很快就浸入水中,随着流水,消失不见。
“所以呢?就算证明了你确定我会来,你又如何确定我会跟你走?”秦书儿再问。
“因为我知道,秦书儿,不会拒绝我。”孟旬的眼神又深了些许,“因为秦书儿,从三年前开始,就将心,放在我身上了。”
秦书儿忽的一怔,抬着眸定定望着他。
“你之前问过我,三年前,那夜你醉酒,与我说过什么。”孟旬又朝前走了半步,稍稍弯身,晦暗眸子直逼秦书儿那双动摇的眼,“其实在那个时候,书儿就把自己的心事,讲得彻彻底底。”眉眼带了一丝笑,“老实说那时候我也很意外,确实也被这小丫头,稍稍撩拨了一下呢……若非你我身份过于复杂,你我的相处,却也不错。”
他探出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
秦书儿突然一把抓住了孟旬的腕子,眼底渐渐冒出怒意。
“所以,你连我会跟你来都是算计好的?”话说着,眼底又悄然多了一丝伤,“所以,孟旬,你对我若即若离,时而示好……不过是把我当做你手里的风筝?全部都是利用?”
“也不能说全部。”孟旬略略偏头,笑得邪性,“这段日子,你我过得都很愉悦,不是吗?”
“别说了!”秦书儿一把甩开他的手,露出了半颗虎牙。
“秦书儿,我早就和你说过,人心会变,我也会变,是你选择相信我,而不是我诱使你这么做。”他的眉眼里,更添一丝疏离,“如今这局面,只是你高估了人性,高估了我……仅此而已。”
秦书儿的嘴角再次轻颤了一下。
“既然你从头到尾都是利用,那为何不利用到底?如今突然分道扬镳划清界限,你就不怕,我们立场相对,我一并也端了你的县衙吗!”
“所以,我也确实用心备好了给书儿的酬劳,希望书儿,可以放我一马。”
秦书儿冷笑一声:“这世上,竟还有比马上将你打倒在地,看你跪地求饶更好的酬劳?”
她攥了拳,骨节已发出了响声。
“当然有了。”孟旬唇角,做了个“三”的手势,“一共有三个。第一个,就是我方才说的,约定好的一贯钱。”
秦书儿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冷笑,咬牙说道:“不需要!”
孟旬好像早就料到这一幕,从容答道:“在我和你出来前,我已经差人将一贯钱送到郑郎的房里了,你应该是退不回来的。”
秦书儿嘴角再抽了一下,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出郑恒将钱揣进怀里,死命不给她的画面。
呵,她确实要不回来了。
秦书儿脸色阴沉,羞愤更胜:“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与长松有关的卷宗,案牍,这个……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吗?”
秦书儿眸子蓦地一颤。
那确实是她一直想要的东西。
若是平日拿到,她必是欢喜不已。
但现在,当孟旬决定将一切都交给她的时候,意味着他真的再也不需要牵制她的筹码了。
他真的,打算彻底与她划清界线。
所以最终,秦书儿只是淡漠地回望着孟旬,再次问道:“最后一个呢?”
孟旬并没马上说,而是就这样,与秦书儿面对面站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用着低沉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出。
“薛城,还活着。”
秦书儿猛地抬眸,整个人就像是石头一样定在原地。
半晌,才从口中,喃喃说出四个字:“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