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六载秋尽冬来的这日,正是秋山长的六十大寿。
夕阳西下,虽然天空仍然阴沉沉的,但长松书院却四处贴满了大红之字,偶尔还会从院中飘来几声喜庆的羯鼓鸣音,所有人都在积极筹备着对长松来说最重要的日子。不仅是因为寿宴,同时还因为就在今日,会有已经步入仕途的师兄们返回长松。
往年这种迎门接礼之事,都是薛城在做,可是因着他此时不在,只好由格物排行第二的秦书儿,以及她的另外两位好师兄庄左、郝南来迎。
在等待的同时,庄左和郝南都是神情紧张。
郝南终于忍不住,凑到了秦书儿的边上小声道:“书儿……薛师兄真的可以赶回来吗?不知道为啥,我总有点忐忑。”
秦书儿其实也和郝南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天色阴沉的缘故,从醒来开始她心里就莫名打鼓,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放在旁边的箭漏,离和那谭家男子约定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了。
替薛师兄迎完客,赶去时间正好。
秦书儿下意识攥了攥拳:“没事,总会解决的。”
郝南若有似无点头。
庄左补了一句:“对了书儿,上回你让郑恒当众出丑了,他这几日一直四处打听你在作甚,估计是憋着什么坏主意,而且今天一直没见着他,你得留意着点儿。”
“郑恒?”秦书儿蹙眉,“怎么哪儿都有他。”
话音刚落,便见一师弟像飞鸟般一路掀着白衣奔来,满脸激动,神情夸张。
“来了!来了!师兄们回来了!!”
这声就像是一支飞驰而过的箭,所到之处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秦书儿立刻和庄左、郝南以及师弟们跑到前面去迎。
很快,便见了几名步伐稳健自信,神色英朗的男子,边聊着边朝这边走来。
他们身着各式常服,戴着璞头,从他们聊的只字片语中,大致能听出都是国策百姓之类的话题,乃是平头小民根本无法触及的领域。
其实今次来的大部分人都是秋山长在国子监时教过的高门学生,唯两位是出自长松的寒门,所以更受长松学子们关注。
头一位是跟着山长创立了长松书院的首位学子,也是真正的大师兄,杜新伯。
他衣着严谨,为人肃穆,虽看起来不苟言笑,却莫名会给人一种可靠且想信任之感。
闻说当年这位杜师兄徒步数百里赶来长安,本想努力进入国子监报效朝廷,但由于出身寒门而被各种拒之门外。但他并未放弃,而是干脆夜夜跪在当时还是国子祭酒的秋山长府前,只为可以学到什么。
山长受他启发,决定为寒门学子开办长松书院,之后便将杜新伯以头位学生的名义带入书院,并亲自传授学识。杜师兄果然不负山长所望考上探花。在经历了翰林院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在两日前被吏部封官,成为了八品给事郎。
而另一位师兄霍关要比杜师兄年轻一些,他向来话少,有些孱弱,看起来风吹便倒。
霍师兄亦是在翰林院待封,可惜至今没有消息。但霍师兄似乎并不着急,听闻在翰林院都种上了花草,俨然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
待几人走近,秦书儿主动前去揖礼:“恭迎各位师兄回家!”
他们似乎都对秦书儿不陌生,其中一位师兄上来便打趣道:“今日怎是秦师妹来迎?”打量一下,“一年不见,小丫头还是这么一小点儿,个头一点都不长,也是挺难得的。”
秦书儿脸瞬间一黑,但还是深吸口气,微笑道:“书儿长得晚,很快就长了。”
几人纷纷笑了,唯是杜新伯察觉出些反常:“今日薛城不在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秦书儿心下一沉,不光是因为杜师兄问得一针见血,还有就是那原本刚刚放下的忐忑又跟着升了起来,忍不住又悄悄斜眸看了下箭漏。
幸好还没到时辰,但杜师兄一向犀利,若是再聊下去,自己可能真的会忍不住将事情和盘托出,所以只能努力将这件事含混带过:“薛师兄阿婶家有些急事,回去处理了,山长便让书儿代为迎接师兄们。”顿顿,“今晚师兄就会回来。”
最后一句话,秦书儿说得极为坚定,像是在对他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杜师兄只是若有所思点了下头,但又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和薛师弟聊聊一些书院之事,但看来今年是没这个机会了。”
秦书儿不是很明白:“不是还有寿宴吗?”
杜师兄和其他几人纷纷交换了下目光,心情似乎一下就沉了下来。
“最近几日陛下身上起疹,连日发热,情况不是很好,所以今夜都要入宫,恐不能留下来参加寿宴,但是怎也不想错过,便赶紧趁天黑之前来恭贺下山长,同时把贺礼带来。”
话说着,侧身朝外看了一眼。
原来在他们身后还跟了各家仆役,各个手捧宝箱大礼,鱼贯送入。
其中杜师兄的仆役所带之物最多,数箱叠罗,阵仗不小。
“怎么这么多?!”秦书儿惊讶。
杜师兄笑了一声:“说来惭愧,我虽有了官品,但还是芝麻小官,俸禄不多,大礼实在难送,只能来点务实的东西。”顿顿,“看近来长安好像一直阵雨不断,便差人做了些耐用雨披,可放在各个房间,以备不时之需。但只怕寿礼寒酸了些,师弟师妹看不上。”
秦书儿立刻皱眉说道:“实用的紧,前几日不少师兄弟都淋了水,来得正好。而且山长一向务实,必会高兴。”
“若是这么说,那我送的岂不是会让老山长恼怒?”霍师兄回头看向正以板车驮着数坛酒的小厮,“这酒清淡不醉人,还有一股果子香,今夜寿宴可以吃上一些。”
秦书儿眼前一亮,又坏笑一声:“果然是会让山长恼怒之物。”
这时另一名师兄问道:“对了,书儿,怎么不见山长?”
秦书儿确实觉得奇怪,山长早早便开始准备,怎现在还没出来?
于是便道:“各位师兄先去格物堂休息一会儿,书儿这便去催催山长。”
说完,递了个眼神给郝南、庄左,两人立刻陪着各位师兄朝格物堂走。
待人一走,秦书儿第一反应便是看了眼箭漏,见时间还很充足,这才又松了口气。
她刚要前往山长居所,右脚险些就踩上一方帕子。
秦书儿紧忙缩回脚,捡起一看,竟是早年山长特意为学子们定制的绣有“长松”二字的帕子,秦书儿都是初次得见。
由是对前喊了一声:“各位师兄,谁的帕子掉了?”
很快,便有一人折回秦书儿面前,自嘲道:“你瞧瞧我,老是这般迷糊。”
说着,翻开掌心,等待着秦书儿。
秦书儿将帕子叠好放在他的掌心上:“这回可收好了,霍师兄。”
霍关莞尔一笑,缓缓握住帕子:“自是再也不会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