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关说完，便旋身跟上了其他人。
秦书儿也不再耽误时间，立刻前往山长居所。
谁知还没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了火急火燎的喊声：“你这弄得都是甚，让老夫怎出去见人，快换一个！”
话落，正见一师弟快步走出，险些就撞上迎门而入的秦书儿。
秦书儿错开师弟朝后看了眼山长，老人家衣服歪歪扭扭，头发还支棱着几根碎发。
“这是怎么了？”
师弟擦着脸上的汗说道：“师姐，你来得正好，平时帮山长打理这些的都是薛师兄，我们……我们不擅长弄这些。”小声道，“主要是山长他老人家也不是很擅长。”又放开声，“秦师姐快帮着弄弄！”
“知道了，我来。”秦书儿打发走师弟，自己站在山长身后，打开束带，重新调整。
默了一会儿，她像是随口带出似的说道：“山长，方才师兄们说，圣人害了病，待会儿要进宫，所以就是来给您贺个寿，不留下吃宴了。”
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许久后，山长才用着轻快的语气说道：“正常，这种事但凡穿着官袍，便避不过去的！倒是便宜你们了，可以放开了吃。”
秦书儿看不到他的正脸，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发沉。
她其实知道的，山长有多想见师兄们，衣裳好几天前就在选，酒食也是亲自去盯，哪个师兄不吃什么，爱吃什么，都是一字不落的交代下去。
她不禁又看了山长一眼，夕阳正好从窗缝中挤入，将那晚霞之色映在了他的身上。
秦书儿下意识想起了当初山长将自己捡回时的情景，亦如今日一样火烧云边。
那一天，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饥寒交迫，被人嫌打。
有那么一瞬，她放弃了，觉得人生或许便是如此，死了正好，不用再造这世间之苦。
但是那天老爷子拼了命的把她救下了，还将她带回书院。而后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晦暗，晃着那个只会转圈却不倒的酒胡子，说道：“孩子，你看这酒胡子，无论你怎么压它，碾它，扔它，它都会站起来，永远不倒。你可知为何？”
她看着这个长相酷似老爷子的小玩意，眼中终于添了光亮，问道：“为何？”
老山长回：“因为它的重心。只要心在，且正，便谁也推不倒它。”说完，揉了下她的头，“丫头，跟我去学格物吧，你会发现这世上，有太多值得去探究之物，有趣得紧。”
对比那时，此刻的老山长人已岣嵝，满头华发，偶尔会像个孩子似的闹脾气……听到师兄们会回来，会整日开心不已，眼巴巴地守在窗前等着这一刻。
白驹过隙，总是无情。
半晌，秦书儿故意开口说了一句：“山长你作甚如此偏心，师兄们不留饭，我们不是还在，都说要一碗水端平！”
“谁说一碗水端平。”老山长转头斜了秦书儿一眼，见秦书儿正好调完束带，便跟了一句，“你们都是不让我省心的皮猴子，能与师兄们比吗？”
秦书儿瞠目结舌：“我这是被卸磨杀驴了吗？”
山长终于笑开，挂在嘴上的花胡子也跟着动了动，然后才说：“行了，知道你在安慰老夫。不至于，大家都在长安，随时都可走动不是……只要他们好，老夫便高兴了。”说着，伸手揉了下秦书儿的脑袋，“小丫头长大了，都会安慰人了。”
老山长厚实的掌心传来的温度，总是像一颗定心丸一样让秦书儿安心，仿佛只要他在，她便不是这世间的孤魂野鬼，而是有家的人。
很快，老山长便收回了手，重新掸掸自己的衣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
“好了，去格物堂了。”他压低声音，一贯肃穆，然后昂首阔步地朝外走去，但是两步后却发现秦书儿没跟上来，遂扭头看向她，“怎么，丫头，你不去？”
秦书儿结巴了一下，立刻接道：“书儿有点事，还得出去一趟，宴上再回。”
山长皱皱眉，然后说：“那行吧。”他欲转身，又顿了顿步，回眸，“外面不安生，早点回来，别在外面胡闹！”
“喏，老山长！”秦书儿拱手揖礼，鞠了个大躬。
老山长摇头，哼笑，转身离开。
秦书儿轻吐一口气，突然一激灵，紧忙看向箭漏。
“时间刚刚好！而且也帮着师兄把书院的事都打点完了。”
秦书儿说罢，立即踏上了赴约之路。
待她来到大槐树下的时候，远远便见一头戴狗头面具之人等在那里。
“已经来了吗？”秦书儿原本还有些忐忑，见了人，心中大石终于落定大半，于是加了几步赶到那人面前。
那人一袭粗布麻衣，头上的拳头面具陈旧且有几分磨损。
秦书儿想要再确认一下，“请问你可是……”
那犬头游医却先一步开口：“你不是要让我替薛城作证，我来了，走吧。”
秦书儿先微愣，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开门见山，遂也跟着点头：“好，现在就走！”
秦书儿说着，便准备带那人离开，谁知一扭头，先听到一个嚣张的声音从旁传来。
“秦书儿，终于被我抓到了！”
秦书儿和那犬头游医皆是一顿，她抬头看向来人：“怎么是你？！”
……
另一面，长安的大安坊里，一如既往地充斥着寂寥及被人丢弃的绝望感。
宏程酒肆就在这座里坊的最东头。
然而并不像其他坊里的酒肆那般热闹，更像是深处地狱之人醉生梦死的幻境。
孟旬带着赵衍和其他几名御史台的护卫，换了便装来到宏程酒肆外面。
护卫们按照一开始说得，早早就包围住了这家酒肆。
根据盯梢的人来报，他们从昨夜开始就在这里蹲守，但一直没发现有跛脚的人，直到今日天黑之后，才看到有人偷偷从后面出来搬了一坛子酒回去，而那人走路姿势怪异，疑似跛脚。只可惜，当时那人脸上蒙着碎布，周围人并没看到这人相貌。唯一确认的是，这之后，那人便有潜回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经确认，那人最后出入的地方，就是这家店酒肆的酒窖。
下面人的话，并没有让孟旬感到意外。
通常来说，有一种杀人者，犯案后必会潜匿一阵子踪迹，直到周围人把他忘记为止。
赵衍看了看箭漏上的时辰刻度，轻声对孟旬说道：“端公，我们现在要准备抓人吗？”顿顿，“还是再看看是否有其他同伙？”
“既然他已经选择了匿身，就算有其他同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危险靠近。”他斜睨看向赵衍，“直接把人抓到，也同样可以知道同伙。”说着，他也跟着看了眼时辰。
赵衍猜出了孟旬的心思：“端公是想早点赶回去赴秦小娘子的约？”
孟旬长睫微抬，赵衍立刻后退半步噤声。
但孟旬也并没否认，而是哼笑一声，说道：“也不知她查得怎么样了。”
赵衍实在忍不住，又接了一句：“若是秦小娘子真的没有找到薛城的证据……”
孟旬冷笑一声，看着宏程酒肆：“我若真是还要靠一个小丫头自己找证据，还来这里作甚？”他眯着眸子，“只要抓到真凶，其他人的嫌疑自然会洗清。”
话音落下，黑痣匆匆走来，低声说道：“端公，周围路人都已带走，都准备好了。”
孟旬拧了拧手腕：“速战速决。”
四字之后，所有护卫皆动了起来，在门口屏住呼吸，然后“砰”的一声踹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