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顾常乐正提着篮子满处溜达,很快就相中了几个围坐在一起貌似守摊,实则在闲聊之人,于是主动坐到他们中间,凭借可口的果子和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就融入其中。
在聊了几轮历城的家长里短后,顾常乐“随口”问道:“方才路过别的摊位时,听到了他们在谈论黔灵。”为避免被怀疑,便用了一个十分模糊的字眼儿试探道,“真是令人唏嘘。”
几人听到这个名字表情果然一变,气氛也沉重了些许。
顾常乐眉眼略挑。
很好,这是“有事儿”的预兆。
半晌,一人感叹道:“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提起这个名字。”
另一人接道:“是啊,谁也想不到,这昨儿个还在街上招摇的女子,不过一夜,就消失不见了……”
“别说得那么玄乎,啥消失不见,不就是没脸再在历城待下去了,所以才连夜逃走了吗?反正咱历城这段时间也没个把门儿的,就算真是出去了,也谁也不知道!”一位看起来性子有些急的妇人回答道,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屑。
最开始说话那人忍不住长吁:“想当初啊,这黔灵的画作可是千金难求,甚至能和乔家娘子玉雕争个高低,就连我们店家都想收上几幅。当时我们店家就说,黔灵这画,绝妙无双,她早晚会出人头地,介时那画作也就成了金山,谁曾想,一夜风云变。幸好没买,不然现在连张废纸也不如喽!”
顾常乐坐在角落里,吃了口果子,故作文弱地插嘴问道:“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但老丈们不是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吗?黔灵和这乔家娘子的关系应该不好吧。”
急性子的妇人立刻回道:“我说小娘子,你可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我就不信乔娘子会做那种暗地里打压对手的事!乔家娘子啊,可是罕见的心胸宽阔之人!否则为何当初会收留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而且在得知她能够描画后,还特意为她引荐了何行头。要我看,就是那个姓黔的坑了咱乔家娘子……谁能想到那么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子,竟是个骗子!”
“那究竟是何人揭发的她?她又用了怎样的骗术呢?”顾常乐又问道。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开始说话那人回道:“就……大家都说,黔灵的画是她找人代笔画的,而且还是临摹的别人的画。”
顾常乐故作讶异:“那可真是丢人呢,是被当面揭穿的吗?”
那人继续回答:“这事儿我们也是在黔灵逃离历城之后才知道的……不过大家既然都这么说,肯定是有人跟她对质过了,所以八九不离十。”
急性子妇人嫌弃地接了一句:“这些东西也不需要对什么质,说开了,不就是用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骗那些男人买画!”
顾常乐又接了一句:“既然黔灵有这种能将男子狐媚住的能力,那她当初住在乔家时,不知和这梁郎君的关系如何呢?”
急性子妇人眉心一蹙,不满地说道:“你瞧瞧!都说了,小娘子别听外面那些人传的谣言!乔家娘子心胸宽广、善解人意、长得又美貌,梁郎君也是个痴情的种……两人相濡以沫,岂会被他人有机可乘?而且还有铁证,我可是亲眼看到他将黔灵从家里赶走过,我断定肯定是黔灵偷偷去勾引了梁郎,但梁郎没有动容,反而识破了她的奸计,绝对不会错!”
其他人若有似无跟着点头。
顾常乐满眼崇拜地说道:“阿姐当真厉害!”
急性子妇人突然被夸,一时愣怔,但还是愉悦地反问:“我有啥可厉害的!”
顾常乐吃着果子,不紧不慢地答道:“嘴上竟生出了铁。”
急性子妇人又愣了愣,肥手一摆,哈哈笑道:“小娘子,你听错了!我说的是‘铁证如山’!不是‘嘴上生铁’!怎年纪轻轻耳朵还不好了呢?下次可得听仔细,免得出去招人笑话!”
顾常乐笑而不语,眉眼弯成一道月牙。
之后不知是哪家来了客人,守摊人们各自返回。
顾常乐也从这群人中退出,起身时,思索着方才从几人口中听到的事。
“这乔明月夫妇,和这叫黔灵的女子……还真是纠葛不浅呢。”
他喃语,正琢磨着,一抹惹人注意的华服身影突然在他眼前恍过。
顾常乐感到一阵刺目,双眼就像被扎了似的,定睛一看,果然是谭叶。
他好像还在那里找寻什么,一个劲儿的来回走动。
顾常乐哼笑一声。
平时这小郎君多一步都不愿走,这会儿体力倒是不错嘛……
不过,他到底在找甚?或者说,找什么人?
顾常乐打了个激灵,怎一不小心,又去琢磨谭叶去了。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他边念叨,边转身准备再换个聚点儿继续探听。
突然想起甚,又跟着看了眼四周。
“好像半天没见着秦小娘子了。她该是去找木器行的人了,不知进展如何?”
……
秦书儿正穿梭人群,努力寻找着木器行的摊位。
她兜兜转转好几圈,又问了好几个人,却被一路指向了越来越远的地方。
到最后甚至不知不觉走出了集市的范围,来到了野外泉边一片幽静的地方。
这里虽然还是能隐隐听见喧闹的声音,但就像是在世界之外一样,飘渺而遥远,反倒是来自泉水那清澈的声音,更为响亮。
秦书儿四处寻觅着,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
世上怎会有商人将摊位放在如此偏僻之地?
秦书儿越是往外走,就越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正要返回,余光突然瞥见了一块大石,石旁隐隐露出了一些零散的木器。
秦书儿蓦地刹住脚。
不会真在这里吧?!
秦书儿失笑,还真是对这位想法清奇的老板感到好奇,但同时也生着几分警惕,因为若小阙儿真的是在木器行里消失的,没准儿这木器行的老板还是个绑人的凶犯呢!
秦书儿将所有的可能都在心里过了一遍,而后开始缓步朝着大石方向走去。
一抹白色的衣角最先映入眼帘。
接着,是轻轻叠放的双腿。
这木器行的老板……在睡觉?
秦书儿顿了顿,继续上前。
随着步伐的靠近,她逐渐看清了石后小憩之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衬的衣裳,腰上束着一条皮质跨带,带上别着两把形状奇异的匕首,而他整张脸都被一只维帽盖着,看不清他的相貌。
这就是木器行的老板?
秦书儿视线一转,又看向这人身边的白布摊子。
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木具,除了一些“木箱,木盘”之类生活所用的器具之外,更多的都是给小孩子的小玩意儿。比如面具、假刀剑、开怀大笑的小木人儿、以及孩童小手可以握住的小小木笛。
秦书儿拿起木头笛子放在手中转了一下。
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
秦书儿又朝着这个人瞄了一眼。
谁知视线刚到,便听到木器行的老板先一步开了口。
“这里的东西,每样一个铜板,若是喜欢,自己拿就好。”
声音清清淡淡,犹如暖风拂过。
秦书儿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
这个声音……
不会这么巧吧!
似觉出来人气息的不对,老板缓缓挪开自己面前的维帽。
随着五官渐显,秦书儿的眼睛也越睁越大,甚至连唇都不自觉启了条缝。
“怎么又是……”秦书儿本能脱口,脑中“轰隆”一声。
是了,在她眼前的,无疑就是那个让自己数日多见的“有缘人”——永望!
一刹,两人都僵了一下,然后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对望了好一会儿。
秦书儿蓦然回神,一个激灵松开手指,小笛眼看要落地。
眼前人从容不迫地伸手接住,又将其稳稳的放回原地。
浅青眸子仍是直直望着秦书儿,许久,才挪开视线。
“客人若是不喜,也不用将它扔掉。万物有灵,就算是块木头,也不愿被人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