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垮着脸和郑恒一起修着之前从永望那里得到的相风鸟,因为心思颇为烦乱,导致最后一块地方怎么也拼合不上,干脆气得将之放在一边,只手撑额,用力地喘了几口粗气。
偏偏这最气急的时候,抬眸却看见了郑恒阴郁的脸,于是脸色更沉,说道:“想说甚就说,作甚一直盯着我!”
郑恒似乎忍了很久,听秦书儿一说,立刻把手上东西朝案几上一丢,说道:“我早跟你说了!孟旬就是一个妖孽,会勾人魂的,就你这点定力,自然是抵不过的!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跑去扒仇家衣裳,还和仇家睡在了一起!瞧瞧你这点出息,可别说我和你是同窗,臊得慌!”
秦书儿脸更黑了,猛的落下手掌。
“没弄清楚别胡说八道!孟旬有甚可值得我扒的!那都是他自己进门时候脱的,而且早就说了多少遍,别张口‘仇人’闭口‘仇人’,都说了这件事不一定与他有关!”
“你看看,我这才说了几句你就替他反驳?还说自己不喜欢他?哪天他真要是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秦书儿气得小脸儿通红,但因为这事儿争吵,对于他们来说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秦书儿也没心情继续吵,抄过案几上的零件,继续修补最后一块。
郑恒见状,也跟着坐回,默契地接着帮秦书儿捣鼓。
两人闷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半晌,郑恒才轻声说道:“话说回来……秦书儿,等你把这玩意儿修好,真的要送去给那个永望?”他有些担忧地接了一句,“那个人再怎么说也是仙缘阁的人,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冷飕飕的感觉。”
秦书儿修东西的手略略一顿:“在你看来,谁不是冷飕飕的?”
秦书儿显然还在生气,郑恒翻了个白眼。
但两人很默契地没有把话题再拽回去。
“你接着说!”秦书儿没好气地接道。
郑恒这才又闷下头,接着方才的话说道:“那个永望,外面给人的感觉确实像薛师兄,温文尔雅,为人亲近,但莫名就觉得,他骨子里可能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又顿了顿,“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我着实是想象不到。”
秦书儿其实也和郑恒有着同样的感觉,但……
“我们来历城的目的很明确,来找人,来查事,并非是来结识友人的……也没必要去深挖人家的过往,他既然知道小阙儿的去向,我就定时得去送还相风鸟的。而且平心而论,他确实没对我做过什么,也没有露出过任何的恶意,所以就不要妄加揣测了。”说着,将相风鸟的最后一块修好了。
她将其托在掌心,上面鸟儿随风展翅。
秦书儿眉眼带了微微笑意,只手抚摸了下鸟儿的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郑恒问道。
“既然已经修好了便早早去还了,也好早点将小阙儿找回。”说着,将相风鸟放回木盒,准备动身。
谁知两人刚走到县衙门口,就看到高如意端着盆子和白布匆匆朝什么地方跑着,神情也无比焦急。
郑恒随口唤了一声:“这不是高娘子吗?你这是怎么了……”
高如意驻足,先对秦书儿和郑恒微微颔首,后说道:“方才县衙里来了客人……出了些事,明府让如意赶紧帮着客人收拾一下!”
“客人?”郑恒皱眉,失笑,“哪里的客人?”
高如意回道:“历城商行的何小娘子。”
秦书儿正要迈出门槛的脚一顿,扭头:“你说谁来了?何巧巧?!”皱眉,“她跑县衙来作甚,出了何事?”
高如意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据说何小娘子误将谭郎君的院子当成了明府的院子,想要从后墙翻入,最后被小郎君发现,一竹竿给捅了下来,结果跌倒了泥潭里。那……我就先去帮忙了。”说完,如意又急急接着跑走。
秦书儿无语凝噎。
这何巧巧真是就差把想要“扑倒”孟旬二字写在脸上了。
“反正也不关我的事。”秦书儿喃语,又转回身继续往外走,可是脚踩一半,却怎也踏不出去。
半晌,终于烦躁地咋了下舌,又转回身往里走,可两步,再次止住。
小脸儿已然皱成了包子,最后叹了声气,又扭身朝县衙外面走。
临到门槛儿,右脚高抬,开始在门槛儿上前前后后来回比划。
到底是出去,还是回去?
秦书儿烦躁不已。
郑恒看着秦书儿在这里左右晃荡,着实眼花,不禁吼了一嗓子:“秦书儿!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一顿,露出一副“果然”的样子,“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就说你喜欢他!”
秦书儿猛地刹住脚,像是被一语戳中心事,登感心虚,而心虚之后必又是一通逞强,于是立刻回嘴:“在我秦书儿的这里,醋只是用来下饺子的!”
说完,右脚一脚踩在门槛儿外,头也不回地走了。
……
出来得干脆利索,后劲儿却延绵不绝。
秦书儿自打从县衙出来,脑子里就全是何巧巧和孟旬之事。
一向心大的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心烦意乱过。
短短数步路的功夫,她甚至连何巧巧身着凤冠霞帔与孟旬拜堂,乃至共同相夫教子的画面都已经看了一遍,娃娃的名字甚至都替他们想好了。
取两人各一个字,旬、巧,旬巧,该是个女娃儿,孟旬巧?
不,还是巧旬比较好,孟巧旬,隔开了孟旬两字。
秦书儿蓦地顿足,身子力气一抽,直接蹲在地上,拼命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
早知如此折磨,还不如方才就大踏步地冲回去。
末了,小人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惆怅:“孟旬不是说他是个洁身自好之人,明明与我都做过那些事了,应该不会再与其他女子亲近不是吗?”她心里稍稍好受,但紧跟着又闷下头,“那夜之举,也不过是酒后乱了神智,孟旬甚至什么也不记得……若是接受别的女子,也并不过分。”
秦书儿眉心皱得更深,仿佛瞬间苍老十岁。
这时,忽而听到周围传来窃窃私语声,抬头才发现不少路人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她的发式衣裳对这里人来说本就奇怪,还在这里抱头愁思,难免被人戳后脊梁。
秦书儿站起身,扬眉瞪了下眼。
围观人群立刻作鸟兽散,街上再次只剩下秦书儿一人。
“罢了,不想他了,一切随缘吧。”秦书儿说罢,向上颠了两下相风鸟的木盒,继续前行,只是腰板儿虽直,步伐却快得像是生了风似的,一溜烟儿,便消失在了此街深处。
不多时,秦书儿便来到了一座仿佛伫立在荒郊野外的宅邸前方。
宅子设立在离街市较远的地方,因为并不临街,显得有些偏僻。
打眼一看,周围还有几方农田围绕,倒有几分闲逸气氛。
秦书儿只是按照永望给出的地址找来,以为会是木器行,未料竟是个家宅。
难道是永望的家?
秦书儿仰头看了眼匾额。
牌匾涂了墨,一片漆黑,其上也空无一物。
这是一块尚未题字的空匾。
秦书儿略略皱眉,觉得心口有点沉闷,但思及永望其人,倒也像是这匾一样,总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匾都是如此,那宅里又会是什么样?
秦书儿又深吸了一口气,跨前一步来到门前。
隐隐可从里面听到一些流水之音,然后抓住铜制把手,轻轻敲了两下。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阵轻逸的脚步声。
来人有条不紊地拉开门闩,打开大门。
微风自门内袭来,开门人正是永望。
迎面时,几分优雅的清香飘出。
一看到彼此,两人都微微愣怔了一下。
永望或是没想到秦书儿会突然来访,而秦书儿则愣怔于永望此时的装扮。
他还是戴着那遮着半脸的面具,身上却没有穿那身仙缘阁的浅青袍子,而是改为随处可见的普通常服,其上还沾着些许泥土和水渍。
永望的呼吸仍微微急促,脖颈上也隐约可见一些尚未干涸的细密汗珠,应是刚做了什么重活。
如此形象,哪里是仙缘阁中一呼百应的首徒,倒像是一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农者。不过正因如此,才给他又添了一份平易近人的感觉,尤其是当他缓过神来,低头看着衣服尴尬一笑时的样子,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人对他卸下防备。
“抱歉,在家赋闲,做了做活,没想到今日会有来客,着实邋遢了些。”
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像微风一样拂过人心。
明明该是敌人,明明该满心戒备。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薛师兄,秦书儿如何也讨厌起这个人。
但又是一个但,她即便不讨厌这个人,也并不打算与之太过亲近。
终归,立场还是相对。
于是将木盒子拿起来,在手上转了转,爽快说道:“东西我修好了,请君一验。”顿顿,“现在可以告知我,我小徒儿的……”
永望莞尔,后撤了半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的意思很明显,进来一坐,然后才会告知。
秦书儿有些迟疑,但想想,若是这个人想要对自己不利,怕是早就下手了,何苦等到现在,于是做了决定,一步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