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内院,明薇掩上房门,自腰间摸出那个小瓷瓶,吃了两粒下去。
从前吃了道玄的药,她本觉得舒服许多,然而近来却又开始时常觉得身体焦灼。
送去禽兽铺的信依旧没有回音,也不知秦叟究竟有没有收到。
正出神,宋离在外叩门,明薇给她开了门。
她走了进来,看向明薇,轻声道:“你之前让查的人有下落了。”
“如何?”
“城北三十里,全部被绞杀,唯独没有发现锦瑜阿姊的尸体。”宋离望着她,不解道。
高铄荒唐在前,又是正常猝死,高允表面上只能不追究醉音坊的责任,然而醉音坊关门,里面的人突然都消失了,其中缘由不言而喻,而死得最惨的,应当就是这个潇潇娘子,可却惟独她的尸身不见。
“这个人潇潇娘子一定有问题,我去过一次醉音坊见她,她好像完全不识得我。”
明薇困惑道,她的心中莫名的涌起一丝兴奋,仿佛她就是知道,找到这个潇潇娘子,就必然大有所获。
“你是怀疑她不是锦瑜阿姊?难道是易容术?”
宋离惊诧不已,这种换容之术她只在典籍中看到过,却从不知世上当真有此绝技。
“可是没有尸首也不一定就证明她还活着,也许尸身让野兽叼走了,也许是宣帝觉得不能让她死得这么简单,而把她独自带到了另个地方残忍杀害了。”宋离蹙眉道。
“若是有野兽来叼食,为何其他尸身全无事?她若是还活着的话……”明薇笑着转身对上宋离美丽的双眸,那双眸子也正注视着她。
宋离眸光一闪,接过她的话,道:“那南平王的死就绝不是意外。”
紫苏自屋外进来,递上一封信件,笑道:“女郎,殿下给您来信了。”
明薇接过,撇了一眼宋离暧昧的笑容,拆开信来。
她以为他是与她相商此次西行氐族议和之事,然而竟未想到信中从头到尾也不过关心问候,并无其他。
这种时候了,这个少年的心中究竟都在想的什么?
一时间,那一日他在殿前求婚的场景竟再次浮现脑中。
“阿薇?阿薇……”宋离见她发愣,轻柔唤道,“殿下说了什么?”
“无甚要紧之事。”
明薇回过神来,将信投掷在碳盆中,望着自己空了的手,心中渐渐宁静下来,明媚的眼眸恢复一片平静。
“阿离,让他们接着查,我一定要知道这个潇潇娘子的下落。”
隐山埋伏在建康的暗桩也有不少,只是若启用他们去查,太过冒险。可如今她实在猜不透了,究竟是谁一定要高烁死。
若是不能弄清这暗处的是谁的手,她寝食难安。
又是几日过去,有消息传了回来,潇潇在城外的鹤云观。
明薇即刻换了一身束衣,悄然出门去寻,出了城,往鹤云观去的半途便遇上了她被一群黑衣人追杀。
密林中阴暗森森,寂静无声,青天白日下依旧透出一股恐怖的气息。
明薇搀着重伤的女子掩在草丛中,屏息小心盯着不远处靠近的几个黑衣人。
方才与这些人交手,发觉他们个个都是往死里下手,绝无意留活口,看来并非是和自己一样,想抓潇潇来打探情况的,而是来杀人灭口的。
看着那几人走远去,重伤的女子这才看向身旁蒙面的明薇,轻声道:“你是谁?”
明薇回眸看她,没有答话,只是起身将她扶起道:“先带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此处是离建康城四十里的幽冥山,鲜少有人往来,原来山下曾有个村子,后来似乎因为躲进了朝廷要犯,被朝廷下令屠村,相传自那以后这山中便常有鬼魂出没,因此途经此处的人自觉绕道避开。
“公子,初二实在不明白,您若是想知道是谁杀了南平王,让府里的人查探不就好了,家族眼线遍布各处,查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非要自己亲自出面呢?”
年轻男子身旁的护卫初二道。
孙明译往日温和的目光此时异常警惕,他没有答话,只握紧了长剑朝林中更深处去,白色的衣袍拂过遍地的藤蔓,轻柔无声。
这件事,他绝不能动用孙家的人。
城外醉音坊那些人的尸身中并没有这个潇潇娘子的下落,他便知道他所猜无错。
据他所了解的,潇潇娘子的贴身婢女生前便好几次出没极升当铺,甚至高烁出事的前几日,靳东海也曾来光顾过潇潇的香室。
而这个极升当铺的底细,他比谁都清楚。
他并不关心高铄的死,他关心的是这诸多阴谋的背后,究竟是不是那个被叫做梁升的病弱男子所为。
孙明译微微闭上双眼,俊秀的双眉紧紧蹙起,心间一股莫名的情绪。
初二虽是孙明译身边三大护卫中年纪最小的,但却是最擅长追踪的,所以此次孙明译只带了他。
寻着地上的痕迹,孙明译跟着初二身后至一洞穴前,正准备提步进去,便闻得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一时顿住。
“那些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明薇替地上的女潇潇止了血,又替自己胳膊上的伤包扎好,这才席地而坐询问道。
潇潇微睁着眼看着她,虚弱道:“你是谁派来的?”
明薇冷冷一笑,明媚的目光变得异常犀利,“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醉音坊的人都死绝了,你这个最该死的,却还在此苟延残喘着。”
地上的女子扯了扯唇角,想笑却已经虚弱得笑不出来。
明薇见此,不由心中的好奇心起,凑上前将她面部仔细打量一番,又不禁伸手摸了一把,心中不由一愣。
没有,没有面具,这张脸……是真的。
“你……你是……锦瑜阿姊?”
潇潇本不知她动作为何,如今听她此言,却是身形一颤。
“你是?”
她细细盯着面前蒙面的少女,却只能见她一双清冷的眼眸。
明薇见她终于承认,不由得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
“是我啊,我是阿薇。”
“阿薇!”
潇潇看着眼前神色清贵的少女,竟有一丝的不可置信,眼眶微红。转眼,却又匆匆垂下眸子去。
“那日在醉音坊,我去找你,你为何装作不识得我?我还以为你是假的。”
女子垂眸不语,始终没有再抬眸看她一眼。
明薇这才察觉些许不对,锦瑜的神色略有闪躲。她开口试探道:“阿姊,我在问你呢。”
“你找来,是想知道是谁指使我杀了高铄的吧?”女子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
听她如此一问,明薇心中不禁一惊。果然,高铄是被杀害的。
“你回去吧,我无话可说。”
闻言明薇一愣,她刚才见她便已有预感,此刻,她算是承认了吗?
“阿姊,你……成了高允的细作?”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透着毫不掩饰的难以置信。然而心中却已有了答案,在醉音坊,她不是没有认出自己来,而是她不想认,这么多年,她没能传回一条重要情报回去,也是因为此,因为她已经叛变了。
一时间,幼时的画面在脑中浮现,自己从前最是叛逆,锦瑜大自己与宋离许多岁,总是多方照顾呵护,她总是告诉自己和宋离,说公子与夫人便是我们这些孤儿的再生父母,此生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锦瑜十四岁初次有葵水之时,自己看见她衣裙上的血渍,惊得大声提醒“阿姊你受伤了”,弄得所有人都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向锦瑜,她又羞又窘,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哭泣着跑走。自己从小出生将门,又无母亲照料,后来还是宋离告诉她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最是温顺听话,又对夫人公子忠心不渝,当初月娘曾不忍将她送至这醉音坊,然而她知道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最是探听消息的好去处,于是自愿到此的。
见地上的女子依旧垂眸不语,明薇的泪却是落了下来。
“为什么?阿姊,为什么会是你?”
明薇的心中一痛。
原来遭受背叛是这样的心情,前世,她便也是这样伤了所有人。
“别问了阿薇,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向他们说供隐山。”
她最后解释道。
“他们是谁?你到底叛向了谁?就是现在要杀你的这些人么?”
明薇话语犀利。
未几,忽闻外面追杀而来的脚步声。
方才一番搏斗,她已然也受了伤,纵使自幼习武,可对方却显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她想再带着锦瑜逃走,已经绝无可能。
地上的女子也察觉了外面的动静,看向明薇道:“你快走吧,不用管我了,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你若想知道是谁要杀南平王,可以去……”
言及于此,一根短箭钻了进来,直刺入她咽喉,她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阿姊。”明薇大呼一声,却来不及救她,便见她瞪大着双眸看向自己,少顷,一口鲜血自口中呕吐而出。
一时间泪水洒出,湿润了她的衣襟。
紧接着外面的人涌了进来。
孙明译躲在暗处,定定的看向厮杀中的女子,她的鞭子使得当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公子,您不是也想知道是谁要杀南平王吗?”身旁初二见他毫不犹豫的射出那一箭,不解道。
孙明译放下弩,略微松开了蹙着的眉,视线落在那些黑衣人的右手虎口处,一只清晰的雏鹰刺青,这个刺青他认得,是梁升的人。
“我已经得到答案了。走吧。”男子转身离开。
初二愣了愣,再次看了眼打斗中的少女,转身朝孙明译追了去,好奇道:“公子不帮帮她吗?”
孙明译没有回头,唇边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没有那人拖累了,她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