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转暖,各士族家的公子女郎都结伴出游,任致一行人也终于抵达临沅城,听闻高骏回来已有时日,便约了他一同出游。
高骏难得回府一次,自是携了孙语一同,二人相携出门而来。
这是明薇第一次将这个家世尊贵的武陵王妃瞧得清楚,虽是命中的宿敌,彼此间都恨透了对方,然而可笑的是真正的正面交锋,却从未有过。
她着一身芙蓉色,衬得十六岁的娇颜更是明艳动人,那端庄娴静的气度果然不愧是这天下第一门阀大家的女郎。
然而却就是这个人,在上一世设计毁了她的一切。
此时她正转头对身侧的高骏展出一个娴静的笑容,显然并没有注意到马车后面的明薇不恭的目光。
马车行至郊外湖边便停了,此时才见,湖边早已铺了素缎,十数人,男男女女坐在素缎上,焚香品酒,弹琴奏乐,风流无限。
见了停下的马车,众人都转过头望过来,也不起身。
“好你个高离安让我们可是好等。”
人群中,靳玥玩笑抱怨之声传来。
南楚男子十五便及冠,取字名,高骏的字名正是离安。
高骏携了孙语下了车,笑着走近。明薇与懿苏几人立时铺了素缎,摆放了塌几,又端上了酒肉。
“此言差已,他夫妇小别胜新婚,迟来了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任致嬉笑道,言辞间尽是暧昧语态。
明薇不禁微微抬眸看去,正是任氏小公子任桓之,他身旁的小孩顾小郎正巧也瞥见明薇,神色一顿,道:“你这奴婢好生面熟?”
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高骏身后的少女身上,孙语也回眸看过来。
明薇心下一惊,暗忖:他该不会此时认出她来吧,此时孙语也在,若是真认了出来,当场对质从前王府设宴自己撒谎的事,她定然会疑心。”
正琢磨不妙之时,顾晟新笑着道:“哟,王府里的婢女你几时这么熟啦?”
“不是,是真的,我在哪见过她的,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呢……”顾言闻言皱眉,一本正经解释道。
他这么一说,任致本来随意的目光不禁也认真了几分,眸光微微变样道:“咦?你别说,我也觉得有几分眼熟。”
他口中的眼熟,想来也是那一次在王府宴会上,她与宋离以女郎的身份露面,宴席散场时在广场上遇见他与孙三郎的那一次。
“不就前几日在郊外夜宿时在高骏身边侍候的另一个婢女嘛!”靳玥蹙眉无奈道。
“是吗?总觉得在其他地方见过。”任致嘟囔了一句,幸好也没在追究。
顾言身后坐着的是孙明译,他正端起了几上的酒杯,闻言抬眸也朝明薇看了眼,那眼神似是认真,又似随意,复又不动声色的低头轻抿了一口酒水,含笑看向走近的高骏夫妇二人,举手投足间无尽风流味,他的另一侧抚琴的女子,是武陵颇具名气的倡优如是。
“既然知道我夫妇小别胜新婚,还抱怨些什么。”高骏牵着孙语,笑着在几前坐下,三言两语便将众人的注意力自明薇身上转移开。
众人见他如此不羞不臊,顿觉意兴阑珊。
“七妹身体近来可好些?”孙明译看向略有虚弱的孙语,眉目间略有关怀,温柔的眸底清明一片。
孙语点头淡淡应道:“已好多了。”
“跟我们说说你此番的英勇事迹吧,如今你这天意所授的伐蛮将军可是家喻户晓啊!”任致起身至高骏身侧坐下道,一脸期待。
众人便都围坐了过来。高骏无奈一笑,只好娓娓道来。当说到明薇向他献策那一段时,众人又不禁将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
“一个婢女能有这般见闻,倒是稀罕,可惜了。”任佳卿也看了明薇一眼,却也只是一眼。
那些看向她的目光有赞许,有好奇,可在听见任佳卿的那句“可惜了”时,都一致清醒过来,收回了视线。
这样一个见识非凡的女子,却只是个奴仆,当然可惜了,时人最看重的便是身份门第,别说她如今只是一个小小婢女,便就算她恢复檀氏嫡女的身份,也是会遭到他们这些清贵士族嗤之以鼻的。在他们的眼中,自身何等的风流优雅,怎会相信如檀氏这样只懂舞刀弄枪你打我杀的莽夫之辈,如何培养得出真正的士族女郎。
任佳卿转眸看回高骏夫妇,道:“殿下这府上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一个婢女而已,我倒想看看她是不是有真本事。”林姣略有不悦的嗤笑一声,继而转头冲明薇调笑道:“你过来。”
她身边比她略小的顾凌慧拉了拉她的衣袖,低笑道:“你要干嘛?”
林姣朝她挤弄了下眉眼。此时明薇已经安静的走至她身前。
林姣认真的打量了她几眼,见她低眉敛目,看着乖顺无用,实在不像高骏口中的人,顿觉明薇是在故意隐藏,语气不由得含了几分怒气,问道:“你可识字?”
明薇安安静静的站着,接受着众人的注目,似乎不因对方的不善而感到一丝的惊慌,而林姣见她这般态度,显然有些怒了,她双眉微微竖起,提高了些嗓音道:“问你话呢?”
她果然是这样凶悍的性子,难怪日后满建康城的王孙公子都会对她避之不及,恐怕只有靳玥才会觉得她是真性情。
明薇抬眸看向她,目光中毫无惧意与卑微,反而带着一丝审视与讽刺的看向林姣,许久,她才清声答道:“女郎当真要奴答吗?方才殿下已经说了经常给奴婢找些史策看,奴如果不识字,殿下又何须费事?”
林姣一愣,一时竟忘了方才高骏所言。
任佳卿清明的眸子微微一荡,看着眼前这个淡定的少女,含了几分兴趣的细细端看了会儿。
众人一时忍不住哄笑起来,林姣气急败坏,脸上又困又窘,身旁顾凌慧适时的出来替她解围,道:“这个奴婢好厉害的一张嘴,难怪得殿下赏识,倒是也有几分胆量。”
“你莫非还想有什么建树?一个女婢,看那些个没用的做甚,”林姣不甘心的道,继而念头一转,抬起青葱玉指,指向如是娘子面前的那把琴,笑道:“那个,你弹一曲来听听?”
明薇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如是面前的那把琴,眸光微微一晃,沉声道:“奴学艺不精,只怕污了这天下名琴焦尾的。”
此言一出,周围看戏的人不禁都是微微一怔,目光都有了些许变化。她虽未弹琴,可以她的身份,居然一眼便能认出这是焦尾琴,已经说明了她绝非不懂琴之人。
“哎呀~离安呀离安,你居然在身边藏了这么一个妙人。”任致忍不住惊叹道。要知道他可是这一众人间,最擅音律的,当初他寻得这把宝琴带回家中时,几个贴身侍候他的婢女长期在他身侧耳濡目染,可都没能有她这一眼认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