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松尴尬地冲自家妹妹笑笑,又朝苏玉琳做了一长揖。
“呆子,你回来了!快些进屋去吧,今儿让杜婶给炖了牛腩火锅,也不知啥地儿的做法,里头竟搁了甜甘蔗一起炖的,怪鲜的。”
她说这话时,拿小手搓了搓自己的小胳膊,咋怪冷的呢。
这样的话,往常可都是林安心说的。
林青松小心翼翼地瞄了自家妹妹一眼,“乖巧”地走到两人面前,将手里拎着的两个小酒坛子朝两人晃晃。
“今儿太冷,我猜你们必会吃炖锅子,遂,绕路去酒肆里打了两坛子好酒,这个灰坛子里装的是陈年梅子酒,这酒肆虽不大,但这梅子酒独独是一绝。”
林安心白了他一眼,撇撇嘴,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娘跟妹妹的家伙——强烈鄙视!
到底还是伸手接住他递过来的酒坛子。
自苏君扬从军后,这还是她头一回有了别的情绪,林青松寻思,总好过她日日悒郁。
吃午饭的时候,苏玉琳又一次无意间提起了长公主。
一直不曾开过口的陈大娘突然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另三人一愣。
陈大娘又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青松,往后你正式踏入仕途后,切记,只能一心忠于皇上。”
而大可不必去管皇位上坐的是谁!
林青松虎躯一震,忽然觉得,陈大娘并非表面上那般不管事。
林安心咬着筷子左思右想,总觉得陈大娘的话颇有深意。
苏玉琳仿佛没有听出陈大娘话里的意思。
依旧笑嘻嘻地挑着锅里的甜甘蔗吃。
“喂,书呆子,听说你们国子监准备提前年末考试?”
林青松答道:“说是今年塞北边关战事吃紧,学子们所待的衙门,差事日渐繁重,有不少人已经抱怨很吃不消了。”
苏玉琳瞪圆了眼儿,上下打量他,道:“不曾见你瘦半点呢?”
随即,她又扭头看向林安心,问:“我怎地觉得他反而胖了许多,莫不是有些日子不曾见的原故?”
林安心笑答:“他如今待的衙门相对来说,要省事许多。”
“也是,光禄寺就是负责那些吃吃喝喝的,这也说得通,你如今怎突然好酒了。”
苏玉琳这才转过弯儿来,林青松可不就是从七品的,专职管酒的署丞么。
“这位置好,松快,我前两日偷听到父王说话,好像朝廷要有什么大的动静了,反正就是你待在这位置上能躲过不少事。”
林安心暗中看向林青松:还有这事?
林青松瞧了她一眼,答:“我也不清楚,只不过当初听君扬提过,又寻思着他怕是会被塞去吴家军里头,便想着在这位置上待几年,看看情形,又或是待他从边关回来后,再另谋出路。”
林青松才入国子监一年,他参加殿试时,正是苏君扬归来时,这事,两人也不知几时商量好的。
横竖林安心是不管这些事的。
陈大娘忽然再道:“祸兮,福所倚。”
她又转头笑对林安心,安慰道:“有姑外婆在,莫怕。”
林安心忽觉很安心,不由笑的很轻松。
“我知道的。”
陈大娘琢磨了一番,又道:“听说当年害过你的周又招也在京城?”
“是的,不过,她如今顶着的是微生大人的庶女身份。”林安心又答。
陈大娘望向她的目光很慈祥。
“你呢,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能看到君扬与你定亲,将来成亲了,又能和他多生几个娃娃。”
这话不光叫林安心俏脸添粉,连一侧的苏玉琳也悄悄地红通着脸,暗中看向林青松。
“姑外婆!”林安心娇憨憨地喊她。
陈大娘知她害羞了,又道:“郡王嫡妃不好当,心慈手软可坐不了那个位置,在外头,一言一行皆代表了郡王府的脸面,任谁都不可能长长久久的为你遮风挡雨,姑外婆也有老去的一天,君扬身为男子,志在四方,到时,还有谁能守在你身边,护住你?终要靠你自己的。”
林安心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她自认为,从来,她都是靠自己的。
陈大娘不由笑出声来,道:“想来,你心中很不服,那又如何,你自小要强,却是强在赚银子这方面,待身边的人,最是柔软不过,逼急了,到也能张嘴撩牙反咬一口,只是,为何不早早将不利掐头去尾呢?”
没了首尾,再大的不利也猖狂不起来,纵然有万般设计,也伤不到她半分。
林安心闻言沉思许久,连苏玉琳是几时走的,都不曾放心上。
待她回过神来时,手边的茶已换了三回,随后四下张望,发现大家都已经离开了。
“听泉,郡主呢?”
听泉忙答:“王府那边差人来了,说是请郡主回去一趟,三少爷说,正好顺路,可以护送郡主一程。”
林安心嘟着小嘴,不太开心地道:“拐个大弯呢,的确好顺路,哼,哥哥果然是替别人家养的。”
爱晴知道她是吃醋了,笑着劝道:“姑娘怎地不想想,你与郡王在一起时,三少爷的脸,可是比三月的天变得还快呢,不愧是兄妹,当初,三少爷也说过这话。”
林安心忍不住发笑,将这些酸酸的心情丢一旁,又问:“姑外婆呢?”
“回屋去了,说是让姑娘好生想想,奴婢到觉得,她老人家可是想帮姑娘一把呢。”
不然,也不会出言提醒了。
“我自是明白的,也怪我平日惫懒惯了,这人啊,生不得惰性,否则,原本记得很清楚的事,不知不觉中模糊了初衷。”
爱晴停下手里的活计,问:“姑娘可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随即,她又叹道:“任谁,都逃不过长大的。”
她与周又招之间的事,总要清算一回的。
她站起来,对自己的丫头们说:“我去上房找姑外婆了,你们将那些孔雀毛都拿出来整理一番,再帮我想想,雀金裘做什么样子更显贵气,一定莫忘了,要那种贵气逼人,叫人无法直视的那种。”
林安心想,大周除了皇后,也没有谁更有这资格了。
苏君扬提点她,让她紧紧抱住皇后的大粗腿,她能不干嘛!
言罢,她出了门,抄着手,沿着抄手回廊去了上房。
陈大娘并没像往常一般早早午睡了,而是坐在桌前正泡着热茶,屋子里有一股清冷的梅香。
见到她来,招手示意她过去。
“雪衣孤冷,烈酒当歌,当年,我爹最喜欢在这样寒冷的天里吃酒了,又喜欢饭后沏上一壶热茶,坐于窗下赏梅吃茶,我当年总觉得他那样做显得太过清冷不近人情,如今心境不一样了,却想沿着我爹爹的路走一槽。”
林安心依言坐下,她不是第一回看陈大娘泡茶了。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陈大娘换下棉袍,锦袍加身,简单发髻,碧玉簪半倚,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贵夫人的气质。
“姑外婆今日瞧着,有些不同。”
陈大娘轻笑,答道:“今日不同,自然感受不同,在何位,就该有何体面,虽有些难受,但外头的人就讲究这些虚的,咱们顺随大流,反到自个儿能越发松快些。”
林安心接过她递来的梅花茶,原本冷香的梅花,被温水洗去了那层胭脂红,如同褪色的记忆,浮浮沉沉于脑海中。
“姑外婆,多谢您提醒,在这繁华之地待久了,不知不觉中,竟早已忘却初心。”
林安心想啊,她是几时一头扎进去的,只顾计较眼前的得失了?
陈大娘越发笑得开心了,示意她尝尝梅花茶。
“味道好极了。”林安心笑答。
陈大娘告诉她:“这是太后差人送来的。”
“嗯?”林安心将小茶盏放于桌上,抬头问她:“姑外婆几时离开家过?”
“不曾离开,却并不代表那些人不知晓,这天,是大周的天,这地,是苏氏一族的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是天子脚下,没有什么能逃过上位者的法眼,除非那些人并不关心蝼蚁们的生死。
林安心再呷一口茶,心中感叹此茶吃过之后,唇齿生香,与外头买的很不同。
陈大娘又道:“如同你娘当年划船去外头打鱼一样,没有鱼能逃开那张网。”
林安心点头,答道:“姑外婆一番好意,我自知的,我也已经想好了,若不迎头而上,总会被甩去远远的,我不想让君扬哥担心,更不想让他失望,我不想做世人眼里的菟丝草。”
她怎就忘了呢,她原本就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孩子,是因为苏君扬和她哥哥太宠她之故吗?
竟让她忘了,自己该独立的,她该有自己的生活圈子。
“我想,鲁三夫人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大娘却道:“为何不是明惠郡主,她更适合。”
林安心答:“恭王妃并不喜欢我,甚至因为君扬哥,非常厌恶我,当然,我也没有刻意去讨好她就是了。”
陈大娘笑道:“她本是庶出,注定了这辈子的眼力界儿,就那么点宽而已。”
“以后,你嫁给了君扬,她也只是个继婆婆,你想理她便理她,不想理她,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多谢姑外婆,我晓得了。”
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心里积攒下来的郁气,在与陈大娘对话后,竟消散的一丝不剩。
“原本,我担心你太过心慈手软,必竟,你不是在大家族长大的,更没有经历过冷酷无情的打压与搓磨,如今,你自己能想通,我再高兴不过了。”
陈大娘并没有真正地插手林安心与周又招的事。
她只打算在一旁看着而已。
林安心却因为她的提醒,而非常正视与周又招的事。
随后的日子,她一边忙着设计制作雀金裘,一边暗中寻找机会,只待伺机而动。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