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年的冬日,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她还从来都不知道,雪还可以有下的那么大的时候。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比鹅毛还要大的雪花,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西凉。
不过半个时辰,黑水城就像换上了一件新衣裳,浑身素白。容颖贪玩,不顾爹爹和哥哥们的劝阻,非要跑出去玩雪。她也是好奇心驱使而已,况且真的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可能是上天为了惩罚她不听话,所以才不过玩了片刻,便冻得不行,整个人在一群侍女的搀扶下回到了房间。她冷得不行,沐宏程心疼不已,给她加了双倍的银丝炭。
房间的温度是越来越温暖了,可她总觉得自己的身子是越来越冷了,最后竟裹着棉被,在床上直打哆嗦。几个哥哥们围着她团团转,眼看着她冷成这样,心想着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于是他们就自觉地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之后一合计,也不知是脑子发热还是怎么一回事,纷纷将自己屋里的火盆给搬来了。四五个火盆子围着若水烤,直把她的小脸给烤得通红。
饶是如此,若水却一点儿没有觉得热起来。沐靖祁毕竟是沐宏程最看重的儿子,此情此景之下,比其他人要多一分镇静。他伸出手摸了摸若水的额头,果然如他料想那般,若水发热了。
若水那时候已经没有意识了,整个人晕晕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后来发生的事情她都记不大清楚了,还是二哥某一日无意跟她提起来。
据说那一日若水高烧不退,说了一整夜的胡话。沐宏程急得不得了,不过短短一夜的时间,就把黑水城的大夫给请了个遍。所有大夫都说她只是普通的受凉发热,喝一副药就没事了。
可是那一夜她药石不进,刚喂进去两口就又全部吐了出来。一向高高在上的相国大人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他看若水不服药,心里简直是比自己生病了还难受。最后或许沐宏程真是没办法了,甚至对大夫下跪,只求他们一定要救救若水。
听二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若水的心里头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些动容唏嘘的。沐宏程是真的爱她,可她身为人女,却总是给他添麻烦,并且在这八年来一直对他有所误会。
至于若水后来究竟是怎么好起来的,却是谁也不清楚,就连陪了她一整夜的二哥也是含糊其辞,说不太清楚。若水记得清楚,她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非玖辰。
她喉咙干燥,嗓子眼上疼得厉害,嘴巴一开一合了半天,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来。非玖辰目光淡然地看着她,直到她发现表达不了自己的意思后,眼睛里越来越焦急,他才勾唇微微一笑。
不得不说,他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了。京中素来有传言说他是天上谪仙,等赎完罪之后,就会重新回到天上去了。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处于朦胧的状态,既不好却又不差。
后来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可能天下第一美就没有左澜睿什么事了。若水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那样子像极了在看一道可口的菜肴。
非玖辰却不甚在意,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随手便拿过跟前的一个瓷碗,刚一递到她跟前,就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喝了。”
语气不容置喙,虽然强硬却让若水觉得心头一暖。见非玖辰并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不禁在心里头暗骂他蠢笨,然后便艰难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因为她身子疲软,所以动作有些缓慢,而且好几次身子都还没撑起来几厘米,就不得不又重新倒回在床上了。可能她弄的动静有点儿大,吵醒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沐靖祁。
直到二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伸手扶着她坐起来,嘴里头也不是睡醒呓语,还是怎么的,迷迷糊糊地问道:“你可算是醒了,这一夜忙活死我了。”
若水这才注意到,她房间里竟然全是人。沐宏程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撑着脑袋,睡得比较沉。而她其余的几个哥哥,则都是横七竖八地睡在了地上,让本来郁闷的若水忍俊不禁。
还没来得及回话,嘴里便被非玖辰硬生生地塞了一个碗,随着鼻尖传来苦涩刺鼻的药味,她蹙眉扭头本能地想要拒绝,口中便有润滑的液体流过。
她被呛着直流眼泪,而非玖辰却不管这些,一口气把所有的药都给她灌了下去。透过模糊的泪花,若水看得分明,他手上还保持着想要扶她的动作,应该是被沐靖祁抢先了一步。
一口气喝完了所有的药之后,非玖辰便毫不犹豫地丢掉了手中的药碗,一脸嫌弃地盯着若水:“才短短几日不见你身子就弱成了这样?不过吹个风而已,就病得这么凶?”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调笑,满是笑意的眼角尽是戏谑的意味。若水懊恼地瞪了他一眼,紧接着就把脑袋埋进了二哥的怀里,不想搭理会他。
可是搂着若水的沐靖祁却有点儿不悦地开口了:“我妹子身子弱又怎么了?毕竟是我们沐家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比不得那些在外风吹雨淋的人。哪怕是磕着碰着了,在我们眼里也是大事一件,非公子要是看不惯,大可不来。”
一番话怼的底气十足,愣是让非玖辰无言以对。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唇,望着平日里一向对他敬而远之的沐靖祁,难以置信他竟会因为一个姑娘而对自己出言不逊。
若水乐得看见非玖辰吃瘪的表情,趴在二哥的怀里头偷乐。瞧着面色稍微红润一些的若水,非玖辰哀怨地叹了一口气,便起身淡然道:“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宫了。阿睿那孩子十分挂念你,奈何皇命难违。”
留着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负手而去。望着非玖辰逐渐远去的背影,若水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些什么。那个时候,她对非玖辰还没有爱得那么深。
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便看到沐靖祁用一双促狭的眼睛正津津有味地盯着她看。她坐起身来,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夕瑳的房间里头睡着了。
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问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和那个小祖宗谈完事了?”
沐靖祁宠溺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一脸无奈。扭过头去,刚好看到夕瑳捂嘴掩笑的模样,一时看呆了,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见此若水急忙站起身,离他远远的。说实话,沐靖祁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儿婆婆妈妈的,一嘱咐起来就跟老婆婆一样没完没了。
反正在这里边待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跑到了门边,意味悠长地瞟了一眼他们二人,然后打开门,傻笑地说道:“哥哥嫂嫂早些休息,小妹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之后,便以风一般的速度,迅速远离了现场。出来的时候若水才发现,这个点儿都已经月上中天了。望了一眼天心中央的半弦月,不由得暗自摇头叹息。
“小姐?”一道微弱的声音出来,若水抬起头来,诧异地看过去,竟是一脸困倦的萌儿。
见她旁边是石桌石椅,若水心下了然,但还是打着笑问了她一声:“你方才坐在这里睡着了?”
“一不小心,下次不会了。”她急忙垂下头去,面色上有些难堪,脸颊也明显地红了,但却不知是冻红的还是因为过于羞涩。
若水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见她在此次一直等自己,而她却在屋里头温暖地睡大觉,心里头顿时也有些过意不去。走近萌儿,拉着她的手腕笑道:“无妨,只是下次不用等我了,你困的话就回屋睡去。若是你生病了,谁来照顾我,是不是?”
在她的身上,若水好像看到了夕瑳的影子。当初夕瑳跟着她的时候,也是时时刻刻都在为她着想,一颗心全扑在了她的身上。能得到两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头,也不知她上一世究竟是有多大的福气。
而萌儿却有些受宠若惊,在她的观念里,等主人的时候是不能睡着的,更别说任性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了。不过说起房间,她倒是想起来了,自己头一次进相国府,还没有安排好房间。
刚准备同若水讲,她却率先反应过来了,猛得一拍脑袋,朝萌儿尴尬地笑了笑:“脑子想太多事情了,总是记不住事。府里人应该都歇下了,不如你今夜陪我睡好了。”
以前跟夕瑳两个人的时候,就经常同吃同住同睡,所以对于与丫头一起睡觉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可是萌儿确实头一次,不禁惶恐地看着若水,不安地问道:“小姐,这不太好吧?”
看着她面色为难,若水却大方一笑,同时挽着她的手臂,豪气万丈地说道:“有什么不好的?进了我的门,就得听我的。况且我还没有为你准备好屋子,夕瑳的房间也怕你住不惯,还不如陪我一起,还能说说话,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