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的苏钰好像很忙,时不时便会外出,短则一两天,长则七八天。若水嘴上倔强,死活不肯说想他,魂儿却是跟着他一起,一走好几天。
如此反复折腾了一个多月了,沐宏程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在一个无比闷热的,连蝉鸣声都消退的午后,他差人将若水喊到了他的书房里,与之促膝长谈了一整夜。
第二日再出来后,若水整个人都精神了些。萌儿看她不再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了,忍不住喜极而泣,一把抱着她失声控诉:“小姐,你没事了?不枉萌儿日日夜夜诵经念佛,总算是让小姐的魂儿回来了……”
后面尽是些呜呜咽咽的话,她听不太清楚,索性就挤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借此来敷衍萌儿。耐心等着她哭够了,也说够了,才弱弱地问了句:“你没有别的事要忙了吗?”
经她一提萌儿才恍然想来,苏钰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看着若水喝药。她点点头,高兴地有点儿找不着北:“有有有,药房里还煎着小姐的药呢,想来是快好了,我马上去端来。”
一听到要喝药,若水便觉得头疼。不过想起苏钰严肃的话,她又觉得喝点儿药没什么,毕竟现在吃的苦,都是为了能够看得见做准备的。
在房中无趣地等了片刻后,萌儿就端着药回来了。她老远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药汁味儿,不禁痛苦地蹙起眉头。但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萌儿总是要看着她喝得一滴不剩后才肯罢休。
真不知道苏钰究竟给了萌儿什么好处,只要是他的话,她必定奉如圣旨,竭尽全力也要去完成。哀怨地叹了一口气,若水终是认命般地喝光了药水。
就在她刚喝下去,还没来得及像往常一样干呕两声,就听到外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仔细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出任何的异常,不禁疑惑地问萌儿:“可是出事了?”
萌儿从她手上接过药碗,应了一声后便匆匆退了出去。她跟随着先前那群路过清风院的丫鬟家丁们,径直往前厅而去。一路上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具体又说不清楚为什么,这种没来由的感觉令她十分惶恐不安。
而若水等着怪无聊的,是以便在房间里稍微活动了下,自从眼睛失明后,她已经很有没有舒展过筋骨了。也恰好在她搞得满头大汗时,萌儿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彼时若水正在散漫地转动着脖子,她做得津津有味儿,一不留神就被耳畔传来的声音——萌儿那深沉而又粗重的喘息给吓了一大跳。
她只是往一旁缩了缩身子,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到右眼皮开始不停地跳动起来,整个人也跟着莫名地紧张起来,方才放松的身子此刻竟僵硬住了:“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萌儿佝偻着腰身,小脑袋快要耷拉到地上去了。听见若求颤巍巍的问话后,她先是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才迫切而又迅速地回答道:“是苏公子出事了,湘铭郡主哭着送他回来的。”
刹那间只感觉到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这是当初醒来听闻苏钰叛国出逃时才有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当初她还小,一颗心只是支离破碎而已。如今虽也感觉是如此,但若是苏钰活不下去了,她恐怕会是心死如身死。
等萌儿好不容易从喘息中回过神来时,若水已然跑了出去。但是她太激动了,脚不小心被绊倒,然后整个人就脸朝大地,重重地跌倒在了门外的台阶上。
萌儿赶紧手忙脚乱地地跑了出去,她想要将若水给扶起来,但是不知为什么,若水此时此刻就像是一滩烂泥,无论她怎么搀扶都扶不起来她。
“小姐,小姐……你别这样啊,湘铭郡主说还有救的,只是需要相国府答应她一个条件,才肯出手救人。”萌儿见到若水表现出这般凄惨的模样,忍不住哭出声来,。从小到大,她从未像今日这般哭得撕心裂肺,深入骨髓过。
一听到尚且有救,若水便忍不住颤抖着抬起头来。她的世界本就只剩下了黑暗,如果再失去了苏钰,恐怕这样的无趣的人生,真的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了。
“什么条件?”若水沙哑着嗓子,终于是问出了口。其实她大致就已经可以猜到了,因为湘铭是个女孩子,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
从湘铭第一次见到苏钰时,若水便知道,她的心思彻底落在了苏钰的身上。而且她上一次来到相国府,无缘无故地把相国府搞得鸡飞狗跳,甚至下蛊毒,都不过是为了引起苏钰的注意力罢了。
萌儿犹豫着迟迟没有开口,她知道若水有点儿喜欢苏钰的,否则的话断不会为他伤心至此番地步。是以良久之后,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得勇气,竟然能够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无比残忍。
“湘铭郡主说,只有苏钰公子娶她,她才肯出手救人,否则的话她宁愿……看着他活活死去。”
听了萌儿的话后,若水先是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没想到湘铭小小年纪,说话却如此毒辣。而后才是愣在原地,死死抓住萌儿的胳膊,说不上一句话来。
瞧她难过如斯,萌儿叹了口气,复又开口道:“老爷派我来问问小姐的意见,若是小姐实在难以抉择的话,老爷说他并不介意再做一回恶人。”
她恍然想到了之前沐宏程找她谈过话,那是她有生之年,头一次见到如此无助的他。他问若水究竟喜不喜欢苏钰,若是她有心的话,他自当竭尽全力保全她的幸福。
如今才过去一天不到,他就说不介意再做一回恶人。是他出尔反尔了,还是若水想要的太多了?隐忍在眼眶里的泪珠终是滚落出来,说着她柔顺的脸颊,大颗大颗落在了萌儿的手背上。
第一次见到若水哭出来,萌儿显然是慌了。她手足无措地望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嘴唇是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直到若水哭不出任何的眼泪了,她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怎么敢麻烦爹爹呢,还是我自己来做个了断吧。”若水突然收敛了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悲伤感,脸上亦是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副冷漠倨傲的姿态。
萌儿呆愣地扶着她,这次却是非常轻松地将她给扶了起来。瞧着眼前的若水,总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可到底是想归想,她将之藏到了心里头没敢说出来。
等若水和萌儿一起姗姗来到前厅时,那里早已经聚满了人。湘铭是最先看到她们的人,挥手喊了一声若水姐姐,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外边。
沐宏程端坐在上座,见状便适时咳嗽了一声,众人畏惧他,也就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即使若水什么也看不见了,那她也是他的掌上明珠,容不得旁人一点儿玷污。
耐心等到骚动平静后,若水才迈着高贵而优雅的步伐,缓缓步入大厅。她并不知道苏钰现在在哪里,只是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儿,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草香,都在时刻提醒着她,苏钰就在这里边。
她忍住了激动不已的情绪,沉声开口:“你想要苏钰,而我想要知道原因。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他为何会突然出事,便可以将人带走了。”
没想到若水会问这么刁钻的问题,湘铭登时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嘴唇,脸色比之先前,变得有些苍白。
沐宏程捋着花白的胡须,不住地点着头,对于若水提出来的这个问题,他甚是同意。在若水来之前,谁会想着要去问湘铭,为何苏钰出事后会偏偏遇到了她。
“我承认是不应该跟踪他的,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够及时出现救了他,将他从阎王的手中抢回来啊。”湘铭像是个被逼急了的孩子,她双手叉腰,嘟着小嘴唇,看上去俨然一副委尽屈的模样。
听湘铭的语气,不像是在撒谎,可若水总觉得她还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是如果湘铭不愿意坦白的话,若水也拿她没有办法。在片刻的僵持后,她选择高傲地扬起头,犹如风雨中屹立的玫瑰:“我让给你不代表你就有机会,如果让我知道你今天说了谎,日后我必定倾尽毕生之力,让你生不如死。”
她向来是说到做到,这一点在座的人都深有感悟。今日的让步是她有生以来中最屈辱的一件事。而她之所以会对湘铭的话深信不疑,只因为当初苏钰说过,她年纪虽小,在医术上却造诣颇深。
空气好像变得有点儿稀薄,若水忍不住使劲吸了一口气,她的手在瞬间变得冰凉刺骨,吓得萌儿在一声惊叫后松开了她的手。对此她却没有任何意见,自顾自地转过身去,离开了前厅。
只要苏钰能活下去,若水不介意给湘铭一个上位的机会。只是她亲手送出去的机会,湘铭有那个胆子接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