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若水如期赴约。因为时间卡在晚上，为了方便，也为了让沐靖祁放心，她特地换了身男装。一袭月白色的衣衫，倒是衬得她少年英姿，飒爽无比。
站在暗香疏影的楼前，若水犹豫再三，终是将手中的帖子递给了小二。这份请帖是从沐靖祁手中拿回来的，他交给若水时，眉眼间尽是怜惜。
他说，阿水，沐家的人从不说悔字。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无论如何，就是咬着牙也要走完。
沐靖祁少年老成，七岁入军营，十六天下闻。皇帝对他勉强算是信任的，愿意把重任交给他。而他也果然不负所托，将镇远大将军做得风生水起。
也正因为如此，很多时候他明明是嘱咐的语气，在旁人听来也有了几分命令的意味。若水了解他，懂得他，所以颇为感动，差一些就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但她自己说出已经长大的话，又怎么能够再当着沐靖祁的面哭出声呢？于是她选择了沉默，将沐靖祁准备凭借一己之力承担下来的责任，挑在了肩上。这本来就是她的问题，扔给别人来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店小二对着帖子研究了许久，又对着若水研究了许久，终是讪讪地开口了：“敢问公子，这份帖子是从何而来？”
若水微微一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想必是黑衣人的主子跟他交代过，来此的是个姑娘，是以看到男装打扮的若水之后，觉得甚是奇怪罢了。
于是她莞尔一笑，对店小二彬彬有礼道：“不瞒小哥，这是舍妹的请帖，不过她现下病重，不能赴约，又怕误了人家，所以差我来给个解释。”
听到若水的解释后，店小二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不过他眼中仍旧有一丝难色，踌躇着不敢放若水进去。见此平情景若水不由得蹙眉，她并未想到那人会特意嘱咐，来者是个姑娘。
就在二人面面相觑，十分尴尬的时候，一个蒙面黑衣人忽然从楼上飘了下来。若水看到他后，眼中露出一抹欣喜。来人正是那晚的黑衣人，他走到店小二身侧跟他低语了几句后，店小二便对着若水恭敬地做了一个里边请的姿势。
黑衣人朝上边偏头，示意若水跟上他。若水也不多想，跟小二道了声谢，就跟着他匆匆上去了。
暗香疏影本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些人不想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也是件正常的事。所以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在此地大摇大摆，也是司空见惯的。
若水跟着黑衣人上楼，一路直奔雅间。这让若水更加好奇，黑衣人背后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要知道暗香疏影的雅间，哪怕是皇宫贵胄也不一定包得起。
二人在七绕八拐后，终于来到了最里边一处的雅间。若水抬眸望了一眼，房门上挂着梅间的牌匾。她心底咯噔一下，原本平静如水的心境立刻被搅乱了。
隔壁就是静姑娘的闺房，她喜欢安静，所以暗香疏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虽然梅间名义上是雅间，对外开放，可实际上却是不供人选的。
也不知里边的人有多少能耐，居然让静姑娘为他破了例。还在出神地想着，黑衣人狠狠便推了她一把，催促道：“我家主人在里边已经等候五小姐多时，但看来五小姐并不是个守时的人。”
后半句有些讽刺意味，若水秀眉微蹙，刚准备与他理论，却又觉得不值得与此人一般见识，便忍下怒气作罢。她欲推门而入的时候，里边却忽然响起了悠扬的琴声。
她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也犹豫了片刻。最后终是忍不住心下的好奇，下定决心推门而入了。让若水头疼的是，里边居然全都是布幔，最中心的位置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阁下这是何意？既然诚信邀我至此，又何必不肯示面？”她叹了一口气，语气听起来有些可惜，还有些好奇。
那人似乎是在弹琴，在听到若水的问题后，他仍旧是自顾自地弹着琴，没有想要回答她的意思。身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若水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是黑衣人从外边将门给关了起来。
这个举动让她心头很不舒服，眼前的人用请帖将她请来，可处处设下限制，让她有一种受人限制的感觉。
闷闷不乐地听了一会儿，若水不禁打了个哈欠。他的琴音虽然悠扬空灵，但篇章也未免过于冗长，听的久了，难免让人发困。
可是一个哈欠还没有打完，琴声却戛然而止。若水惊异地抬起头来，只见布幔中间的人影晃动，竟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后知后觉地打完了哈欠，在那人还没有完全现身之前，慵懒地问他：“怎么舍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这些布条子里躲一辈子呢。”
虽然是调笑话，可也是若水心中的真实想法。屋子里点了上好的郁水香，若水这八年来的游历也不是白游的，自然知道那是东越皇族才用得起的香。
既然是皇族，想必是不肯将面容轻易示人的。西凉龙舟会邀请了四国六族，可直到现在，除了西凉的皇帝，也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们的主子长何模样。
所以进来后，若水一直站在原地，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去揭开眼前的这些布幔。那人的身影离若水越来越近，她还以为会先看到他的面容时，却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姑娘可让我好等，难不成是看不起在下，觉得在下送的礼物不够有诚意么？”
那人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清冷，但又有一丝暖意，就仿若雪上的初阳，让人可望不可即。若水乍一听，觉得十分耳熟，可翻遍了所有的记忆，也没有想起是在哪里听到过。
等到那人终于掀开了最后一片布幔，出现在若水面前时，却让若水紧张而又期待的心，落空了。
因为他戴着一张银色的狐狸面具。
“是不是觉得很失望？”他一眼便捕捉到了若水脸上流露出的细微表情，反应之快令若水有些瞠目结舌。而他却并不以为意，只是向前又走了几步，更加靠近了若水。
稍微理了理心情，若水便对着他莞尔一笑。这算得上是她的招牌微笑，任何场合拿出来，都不会显得生硬。
狐狸面具下的人，长了一双狐狸眼，煞是好看。若水甚至幻想到了他摘下面具后，一定是个惊艳天下的美男子。如果真要拿什么做参考的话，左澜睿必定是首当其冲的。
“公子觉得，命令下属趁我不备，偷袭我，然后拿我朋友的命相要挟，是一份很有诚意的礼物？”若水不卑不吭，故意忽略掉了他后一个问题，直怼他上一个问题。
看到那人眼眸里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后，若水便毫不客气地继续嘲讽道：“若水实在是不敢苟同公子的做法，如果公子觉得这样的礼物确实很有诚意的话，我想我们也不会有第二次合作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和你有第二次合作呢？说不定我们这一次的结果让双方都不愉快，从此分道扬镳，各奔其志了呢？”他笑了笑，语气轻扬，似乎并没有收到多么大的打击。
若水心下暗叹，也不知是此人脸皮厚，还是他们的国家对于这种无耻的做法非常认可，才会导致了有他这种做错事还毫无内疚感的人。
忍了忍心中的闷气，若水略微不悦地回应：“公子这脾气，怕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愿意与你合作了。”
她说的是气话，可也是事实。此人一方面懂得礼数，可另一方面又强硬霸道，对于想要的结果，就非要不可。这种人一般不是执念太盛，就是确实有那个实力。
而根据若水的观察，他应该是两者皆有。所以若水就有些不能理解了，一个东越的皇族，找她又能做些什么？虽然她爹是西凉的相国，她二哥是镇远大将军，可关她何事？
说白了她就是个在相国府里吃软饭的，没有沐宏程他们，她什么都不是，更别说荣华富贵了，恐怕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五小姐的话未免有些太伤人了，我就真的如此不堪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惆怅，又像是在惋惜，半真半假的语气令若水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很喜欢静观其变，很多时候袖手旁观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她现在既然应邀而来，那便是默认加入了棋局，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够再置身事外了。
二人的目光就像是约定好了，同一时刻抬起来，彼此交接。只不过是一刹那间，若水便想起了在哪里听到过他的声音了。
清冷如雪，温润如月，暖如冬阳，这般矛盾的感觉，唯有他才能够带给旁人。
若水觉得自己的喉咙就像是打了结，半晌也发出一个音节。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而他好像也知道若水的惊讶，干脆就将狐狸面具缓缓摘了下来。
在看到意料中的面容后，若水的心情却更加复杂了，也不知是悲还是喜，她能够听到心跌落谷底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到爬起来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