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若水觉得,楼怀说的,应该不全是假话。因为对于她而言,十年前的事情,他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你……”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态的楼怀,心里难免有些动容。除开两国立场不同,他还是她曾有心相交的朋友。可作为西凉儿女,面对他对黑水城百姓所做的那些事,要出口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哐哐哐……公子。”
“……进来。”屋外有敲门声,轻浅利索。楼怀许久才道了声,转过来时,人已恢复了原来那冷清模样。
“公子,这是你前几日新酿的葡萄酒,酒色透彻,醇香四溢,想来味道定然不错。小五……奥,沐姑娘,来尝尝。”
东方静推门进来,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又将带来的酒一人斟了一杯。末了,她端着一杯酒走到床边,俯身在楼怀耳边低语了半天。
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只见楼怀悠悠一叹,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他从床边走来,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而后转身走到美人像前,对着美人像深情款款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不会杀人,但我也不会放了她。如果你愿意,我会带她回东黎,如果她愿意,我便让她与你作伴。如何?”
猛然间背后窜来一阵阴风,若水震惊的盯着那倾长的背影:“你瞎说什么?”
楼怀未曾回头,只是温柔的抚摸着美人的面颊,温柔而深情。像是那美人就在面前,从未消失一般。
可是若水知道,那女子早成了阴间孤魂,又哪里还在人世?
遂恨然道:“你用不着这样吓唬我,我宁可被你杀了也不会跟你去东黎。”
“沐姑娘,这可由不得你了。”东方静回到桌边,目光柔和,妩媚多情,并不陌生:“喝吧。”
见她目光凶狠,东方静遂又解释道:“你这几日是出不去的,公子不会杀你,我自然也不会下毒要你的命,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夫君的死虽与西凉有关,却和你没有关系。所以,只要你愿意,我还是那个静姑娘。”
若水心下怒火未消,亦清楚自己现在断然是走不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先妥协后再想办法。
虽然心里有气,明明她背叛了自己,面对眼前的女人,她却一点也恨不起来,脑子里竟然还是她们曾经最美好的画面,真是心疼。
遂端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小口,无限嘲弄道:“一朝背叛,当真还能回去吗?”
东方静笑的妩媚,犹如原来深闺调笑一般:“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愿意?
即便她愿意,那黑水城中数万百姓能愿意吗?他们一招釜底抽薪,便是西凉战神回归,脆弱暴躁的士兵又能战胜几何?而这个罪魁,又是自己曾经最为信任的人,无论怎样的心事,她从不隐瞒,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害死自己,害死自己倾力守护的东西的人,亦是自己的信任。这是多么的讽刺,又是多么的可笑?
“愿意,只要我愿意,你们就能及时收手?只要我愿意,你们就会放过那些无辜百姓吗?会吗?静姑娘?”
东方静不语,只淡淡笑着,未说话。
若水转头看着楼怀:“会吗?云翼太子?不会吧,即便我愿意一切如常,即便我随你去东黎,你们都不会放弃的,对吧?”
“小水,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用全城百姓性命已断西凉国柞,那也只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策而已……”东方静许是真的在意过她们之间情意,见她颓废悲伤如斯,竟也难过般与她解释,不过却被楼怀抬手制止。
楼怀道:“若是先前你不知道这些,兴许我会愿意与你达成协议。可惜如今你已经知道所有秘密,我们之间便没了商量。八年的布局,若今朝散尽,你要我如何对得起兄长?如何对得起东黎二十万亡魂?你又要我如何面对东黎百姓?若水,你身为相国之女,何为家仇国恨,应该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你虽半生为江湖儿女,也该明白欠下的,迟早要还,只是变了形式而已。”
说罢,楼怀起身,喝了最后一碗酒,出了门。
她还想试图说些什么,可脑袋突然晕眩难忍,方才喝下的酒……
好个楼怀,好一个东方静,更是好一个只要她愿意……
昏睡之前,隐约听到一句淡淡交代:“好生照看,莫要让她坏了事。”
坏事吗?
可东方静已经说了,这只是下下策,那么便还有转圜余地……
……
意识慢慢回来,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若水只觉浑身酸痛无力,尤其是手腕像是被人抽了筋似得刺痛。
虽然喝酒时,她已经暗自运用的内力护住心脉,可奈何那药力太强,她的准备几乎无甚作用。眼皮更像是挂了千斤重锤,吃力的抬眼,眼前尽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用力摇头,尽可能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身子却不受控制。心中惊骇,想揉揉眉心,可手臂似乎也被钳制住了。
若水在心中暗骂了句混蛋,而后破了命的晃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被四根手臂粗细的链子绑住了手脚。
心底里瞬间泛起无边无际的懊悔,她当真不该信任他们不会伤害她。
自作自受,想来就是这个理。
只是此刻自己被困,亦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更不晓得这些人之后还会有什么行动,若自己一日出不去,爹爹与三哥还有二哥会不会有所行动?假若他们以她的性命威逼,又当如何?
深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她这几年眼睛不怎么好,反倒听力越来越佳。遂屏息静听,这里有微弱的气流旋转,亦有山石滑落下水滴砸落地面的声音,水滴声并非接连不断,而是间隔许久才落下一滴,可见这里石质坚硬,水流是流下来而非渗下来。空气里水气很重,洞内却并不潮湿,显然洞口附近有活动的水源。
若水初步判断,这里应该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洞。后被人利用,建成了一个牢笼。
西凉位处西北,过了临江地势平坦一马平川,方圆百里皆无百米高的山,而水系除过琼河,灵湖,便是黑水河。灵湖地势颇高,且山石多以沉积为主,不易形成这样的洞穴。而黑水河水流过大,多以沙石为主,虽不排除有此类洞穴的可能,但是黑水河距离皇城尚远,一个时辰根本不可能到,楼怀心思重,疑心多,不可能将她放那么远不可控制的地方。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琼河了。虽然琼河是个内陆湖,但是在它下面出现一个这样的石洞并不奇怪。
若水暗自松了口气,虽然此刻自己被困不得自由,但得到自由之前,最起码得先知道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一旦得脱后应该往何处去,哪里容易藏身诱敌才是。
而此刻,她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被关的具体位置,只待敌人防备松散,她方有法子逃出去。
她不可以一直呆在这下面。
更何况,今日是苏钰大婚。
虽然并非没想过要大闹一场,但至少她还计划要去观礼的,可如今她被困于此,哪里也去不了。
更不知,当他身着大红喜袍,携手南疆郡主时,该是什么英俊模样?
若水唇角勾起半丝苦笑,闭眼调息。
差不多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她缓缓睁眼,后又轻轻闭住,而后面色宁静,不多时,她眉心若隐若现的出现一枚菱形印记。
若是此刻闫双双在,一定会大骂沐若水,哭着求她停止……可惜,她此刻并不在。
寒心决起,因为喝了酒的缘由,若水并不能凝结起丝毫内力,并不能完全催动寒心蛊。但是有一两个魇蛊能被唤醒,也已经不错了。至少,在下次醒来之前,她还是活着的。
活着,最起码,还能再看一眼那红马之上的英俊少年。
体内有虫子乱动,所到之处皆寒似冰,炙如火……意识又慢慢涣散,若水嘴角挂起满意的浅笑……
不多时,便陷入了沉长而痛苦的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