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摆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床上被褥整齐叠放,桌上烛台蜡烛未烧,明显这屋中主人好久未曾落住。
床头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中美人桃花林中挚伞回眸,有几分摄人心魄的意思。不过因为这院子四周都是高楼,挡了光,她并不能看的真切,又因为体内灵蛊的原因,眼睛在夜色下越发难以视清实物,是故那画中人的面目她压根看不清楚。
但她有强烈的感觉,那画中人,她必然见过。
“喵……”
那猫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喵声不是若隐若现,而是近在咫尺。
若水几步走到屋中唯一的桌边蹲下,探手从桌子棉布里找到荛仙。
荛仙浑身一抖,牙齿咬住她大拇指,似乎想用力咬,但又因力气不够,只在她手腕上左右磨蹭。
若水心里一动,把荛仙抱进怀里,出了这屋。先前两日荛仙的失踪,似乎她能解释清楚了。
今日荛仙身上并没有酒味,如果真的是那酒有问题,只要给荛仙吃点就能试出来。
然而事情果然如她所想,那酒果然被人动了手脚。至于被谁人动了手脚,她真的是万万没想到。
这小院偏僻,她刚准备再探其他屋,隔壁间突然传来了响动,像是门板被撞击的声音。
她不敢再走,隐在门后窥视。
不一会儿,隔壁屋子里果然就传来了清晰可闻的人声。
“如今大网已铺开,只待除夕即可收官。到时候这西凉天下,可都是公子你一人的了。”
那是个女声,有些妩媚性感,虽在称呼公子,语气里却并没有下属的恭敬与身份有别而刻意的卑微,倒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的夸赞。
然而让若水吃惊的是,这句话的语调音色,她觉得很是熟悉,可是一时又无法想起来究竟是谁。
“你独自一人离开故土,潜伏西凉暗自步网多年,着实是委屈你了。”
“……”
轰隆……
脑袋内一声炸响,若水惊得浑身一颤。之前一闪而过的那个影子突然就清晰起来。
绝世出尘的那一身影,眉目如画,俊逸非常,倾城之貌……痴情一人……
竟然是他。
楼怀。
“不委屈,能为公子效力,能为我东黎做事,更为我夫君报仇,是阿静的福气,亦是阿静活下去的唯一信仰。”
静姑娘!
天啦,竟然还真实静姑娘,她在心里千万遍祈祷之后,竟然还是她静姑娘……
她竟然与楼怀认识,还是认识多年?
楼怀被她称为公子,这声公子在东黎又是几个意思?
难怪当初楼怀会出现在暗香疏影……
难怪伤好后再访暗香疏影静姑娘会主动与她提及楼怀……
难怪与楼怀兵戎相见那日静姑娘眼中会平白无故起了杀意……
难怪她喝的酒有问题……
哈……果然是好大的一局棋。
她竟被他们这二人耍的团团转……
若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清晰而剧烈,那是怒不可揭又强自抑制的扭曲爆发……
她亦能听到静姑娘接着说出让她想立刻冲出去杀人的话:“按计划,只要喝下了暗香疏影的酒,性情会搭边,不断暴躁易怒,更会出手伤人,玄音起时,那些受过伤或者喝过酒的人就会暴毙而亡。这些年来,黑水城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喝过我们的酒……再者,将军府已消失,如今相国府算的上西凉命脉,只要拿下相国府,打下黑水城,简直轻而易举。并且天公作美,沐程宏爱女心切,西凉皆知,如今相国府千金已经被我们控制,只要我们祭出条件,不怕相国大人不答应,到时拿下相国府,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前些日公子送信来,让我们暂停计划,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差多?”
家家户户……
暴毙而亡……
打下黑水城……
将军府……
相国大人……
这桩桩件件,信息量太大,内容太多,太残酷,若水一时间难以消化,抱着荛仙的手抖的厉害。
她知道楼怀有问题,在静姑娘的引导下,曾一度想办法接近他,试图查出来些东西。可如今才知道,静姑娘的有意提醒,竟是她与楼怀精心设下的棋局,等着她,看着她一步步往里跳?!
呵,她可真实荣幸,能被东黎国太子殿下与东黎国大将军之妻东方静双双合谋算计,想来不也算丢人罢!
只听楼怀道:“差错不曾有,只是多年不见的左清渊突然回了西凉。并且这半年来,他一直呆在黑水城,从未离开过。当年若非此人,我东黎不会损伤那般惨重,致使十年不能出兵抗敌。此人心思缜密,精于谋略。十年前他突然上缴兵权外出游历,十年不曾回来。如今却突然回来,只怕来者不善,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八年的功夫万不能功亏一篑。”
“属下明白,只是左清渊定居不走,莫不是他发现什么了?”东方静说到左清渊时,声音突然拔高,似乎里头有滔天的怒气,强烈压制而不得发。
若水心口一凛,忽然想起一件很久远又极其可怕的事情,她尚来不及整理好思路,就听楼怀接着道:“应该不会,我调制的香虽然能让人性情变化,凝练幽怨而生出戾气来,但是若没有玄音相配,也起不到杀人的作用。既然不会杀人,一般人又怎么会发现。更何况我调制的香,其香量、香型和香味手法都不仅相同于扑通调香之人,即便我将其加入酒水,没有我的玄音,那也不过是扑通的香而已。旁人即是发现,也只能查出来添加的东西不过是单纯的花香罢了。何人又能晓得,云翼的玉壶清茶,可是这世间致人亡命毒药呢?”
“公子的调香手艺可是东黎一绝,便是放置这四国六族,公子自称其二,便无人敢为第一。公子如此说,阿静便安心了……”
一瞬间,似有五雷接连而至,轰顶之感愈演愈烈。
真是好一个楼怀。好一个人静姑娘啊!
从上阳村回来后,她去找静姑娘,而后后者将楼怀介绍给了她。因为信任,她遂与楼怀越走越近,并日日饮茶。
本以为是他人着了自己的道,如今才晓得,人家早将她设局其中,自己倒还日日开心的喝下那些足够让她转变性子的毒素,还假装爱好欢喜。
其后楼怀不告而别,如今看来,那也不过是为了掩饰她饮用过多茶水毒发后情绪改变的局面。因为她那时候已经很在意楼怀,他突然不告而别,她势必会难受,易怒。而他这一走,却恰恰是对她毒发作时状态的一种最好掩盖。
果然,是高手。
而她,当真是可笑之极。
“既是难对付,又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可要我去解决了这人?”东方静又道,语气里强烈的杀意惊了她一跳,下意识的定了定心神,缓步往窗口走去。
楼怀又道:“此人行踪诡秘,是个不好对付的主。警醒些便是,现在还不是我们暴露的时候。”
东方静道:“属下明白。公子可是已经与他交过手?”
楼怀轻哼一声,似乎并不远多提:“嗯。”
东方静颇为紧张道:“那公子可有受伤……”
“嘭……喵……”
荛仙被她颤抖的身子弄得极为不舒服,在怀里拼命的扭动,她想走,荛仙更想,是故她刚放手,荛仙就撞上了门板。
“谁在外边?”
“追,不可留活口。”
“……”
破窗而出的声音,接二连三。
耳边呼啸着冬日的利风,还有人影穿梭而过留下来的冰冷寒气,冻得她脑子无比清醒,更冻得心底里那裂缝中流出的血一瞬凝结,成了锋芒毕露的冰刺,一碰即疼,化不开,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