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左清渊与苏钰相视一眼，像是熟识多年的兄弟，异口同声道：“未尝不可。”
三人齐齐怔住，顾潭惊讶的双目圆睁，打趣道：“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嘛！不要告诉我，其实你们已经暗通款曲很久了……”
“胡言。”
“乱语。”
“……”顾潭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荡漾在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我去看看茶水好了没，你们二位继续，继续……”
“顾潭向来说话不带脑子，王爷别往心里去。”苏钰见左清渊也有些不自在，遂解释道。
左清渊却一震，微微抿唇，末了道：“你似乎与顾潭很熟？”
苏钰不置可否，只是道：“认识多年而已，我父亲与他有恩。”
左清渊眉睫一颤：“你父亲当真是苏裴卿？”
苏钰点头：“不曾有假。”
左清渊神情有些微的失望，而后道：“你刻意等我，可是又话要说。”
苏钰点头，也不扭捏客套：“王爷可能容我给你把个脉？”
左清渊一怔：“我身体素来健朗，就不劳苏兄动作亲自动手了。”
苏钰不语，只是伸出手来，深情坚定，颇为执着。
左清渊愣住，而后道：“神医不会只是想为我检查身体罢？”
苏钰略略解释：“待我把完脉，必然给王爷解释清楚。”
左清渊故不再质疑，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
待看着苏钰眉目平静的探脉，左清渊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胳膊，他竟然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信任？
苏钰症好脉，将左清渊袖子整理好，这才给左清渊请罪：“在下唐突，王爷莫怪。”
左清渊优雅的摆了摆手：“你且说说看，你都把出了什么名堂？”
苏钰道：“这世间有一种香，可混于酒水，沉于肺腑，日积月累，可成香毒，致使人性格暴躁，后至残虐，如今黑水城中一半以上的人都染了这种毒，若辅之以玄音，黑水城内必血流成河。好在王爷并没有中毒。”
左清渊一怔，却并未在乎自己是否中毒，只是问道：“可是东海鲛族玄音？”
苏钰点头：“王爷此问，可是知道解法？”
左清渊眸色一沉，缓缓摇头：“这些年游历在外，也去过些地方，至于这玄音却是只在人们口中说道过，并不曾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东海岸上百姓都言，真真的玄音已绝世多年，现流传下来的，也不过是些旁门左道，不成气候。不过……”
苏钰道：“不过王爷也必然知道，因不成气候，便更想名留青史。若再心术不正，炼出来的玄音可就不仅仅是原来的玄音了。”
左清渊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眉头紧皱成川似壑，许久才道：“这些人可有特征？”
苏钰道：“皆为皇亲国戚，富户商贾。还都是男丁幼童。”
“好一招釜底抽薪，这可都是西凉命脉，折了他们，西凉岂不覆灭？！”左清渊怒然道：“此消息可准？”
“若水用性命赌来的。”苏钰不急不慢道。
左清渊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这是他今日第一次失了原该有的沉稳内敛：“什么时候的事？”
苏钰道：“卯时左右。”
“已近八个时辰，她尚未找到？”左清渊尽可能的让自己沉静下来。若水于他是挚友，于那个人就是性命，身为好友，决不能看着挚友之爱陷于险境而不理会，这也是为何他向若水提出嫁娶的真正因由。
苏钰点头。
左清渊倏地站了起来：“我这就派人去找。”
苏钰将左清渊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末了问了一句不怎么相干的话：“你喜欢她？”
左清渊一怔，站在原地不再动，继而回头瞧苏钰，失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可以吗？”
苏钰眸色深沉，有一闪而过的暗色，随后却不轻不重道：“他是我的女人。我不会让她有事。”
左清渊愣住，回位置坐下，黑眸微眯，同样透出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暗光：“苏公子想脚踩两只船？”
“非也。”苏钰道：“我苏钰曾与天地发过誓，此生为沐若水一人不娶。”
“所以，你婚礼上的人，是你自己安排的？”左清渊薄唇一点点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而那笑却藏了十二月天的严寒。
苏钰抬眸，对视过去：“没错。既然圣旨不可抗，血缘亲属总该有所为。王爷，觉得呢？”
左清渊冷笑：“好手段。”
苏钰也笑：“王爷其实早便知道这是苏某的手段，只是不曾拆穿，袖手旁观而已，所图的，不过与苏某一个结果罢了。”
左清渊一笑：“你果然与众不同。小左得你扶持，问题倒是不多大。”
苏钰道：“只可惜如今形势危急，近日太子接连收到边关急报，东边几个族群似乎不大安稳，虽然有沐靖轩镇守，可将军府一事只怕给相国府上的人都烙下了心病，边疆恐会生变数。这一趟，怕还得王爷出手才行。”
左清渊抬眸，眸间有些翻滚的厉色：“是小左让你来当说客的？”
苏钰摇头：“并非是殿下，不过是苏某个人的见解罢了。殿下知道王爷难处，从未想过要找王爷回来，只是一直念着王爷当年英勇威风，就想着要亲自领兵前去御敌，也不失了王爷当年风骨。不过如今黑水城人人自危，局势也不容乐观，七贤王对王位并非六根清净，此去归期不定，如今帝王身体日渐衰败，太子乃国之根本，万一出了事，只怕后患无穷！”
左清渊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情绪，苏钰觉得自己还未将他说动，遂又道：“王爷少时负重前行，临危受命而一战成名，不仅护佑西凉百姓十年安乐，也让四海干戈暂消，虽有些手段惨狠了些，总归结果有利于四海苍生。我知道王爷心中郁结的不是功名利禄，千秋霸业和留名虚荣，不过在意的是一颗人心，重的是那一份恩情。宁被上唾骨骂名，只为成全一代盛世明君。这份大义，苏钰佩服敬重。王爷亦为了这份情义受了十年风霜，几千日孤离痛苦，可王爷赤子之心未死，王爷还念着那份深情。既如此，王爷何不遂了自己的真心呢？”
左清渊悠然一声叹息，久久不绝。
苏钰不再继续劝说，只等他的回答。
左清渊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以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当年一念之差，让二十万士卒亡命沙场，这笔债，我几辈子都还不完啊。”
苏钰道：“那并不是你的错。”
左清渊破位执拗道：“可那些条活生生的命，却是由我口中一道命令结束的。若没有我，他们兴许不会是那个下场。你有听过哀鸿遍野，万鬼同哭吗？那种声音，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每每午夜梦回，看到的，都是那些稚气未脱的少年，来向我索命的血手，呜咽的嘶喊，救命的哀嚎……”
左清渊说着，深情悲痛不已，苏钰想出声劝阻，却被左清渊抬手打断：“这些年我四海为家，不是为了躲避，更不是为了赎罪，我只是在找一种让亡魂安然的可能。如果那些神话里的故事真的存在，我愿以我一己之力换他们做一世太平的魅，没有杀戮，没有悲欢离合……”
“你又怎知魅就没有杀戮争斗？”苏钰反问，他不曾信这世间真有那样的东西存在：“便是存在，只要有人心，杀戮便不可止。”
左清渊闻言，似乎有片刻的茫然，那神色中的悲哀似被人断了最后念想，绝望伤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