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山中光阴似练,宁静闲雅。大殿除过碎清越师徒三人,就是他们三人,更无嘈杂人声,浮世喧哗。
站在旭日峰峰顶,放眼望去,茫茫云海无边无际,白洁柔软的一塌糊涂,日头东升,红彤彤的一片金色的霞光,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绵软透亮。
待云散雾消,天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世间沉浮不过沧海一粟,金戈铁马一世,也不过飘飘渺渺,比不得唯山间清贫水调泉响风吟,蝉鸣鸟叫虫唱。
若水每日醒来,便会走出殿外去旭日峰顶的观日台瞧瞧这山间景色,瞧的时日久了,就有些贪婪迷恋,忘却了前尘。
醒来这些日,除过醒来那瞬间瞧见苏钰,其余时间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她问,他们也不说。
倒是那日初醒时听到的徐愫,会时常晃悠在她眼前,讲了一些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事。
直到一月后的这日,她终于见到了苏钰。
草色已青,山间虽还有冷风,却已将杨柳剪裁的十分别致了。柳絮早抽出了枝丫,挂了色。
苏钰进来时,手里捧着刚刚采摘下来的一束鲜花,那花不是别的,正是彼岸花。
妖冶的红,刺眼的很。
花叶此消彼成,永不相见。
她不喜欢这花。
苏钰没说话,只是将花束放在桌上的白陶瓶中,尽量做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这些日他不见自己,除了每日清晨去看日出,而后就是在屋中看书。
徐愫说她中了灵蛊十多年,半个身子都成了蛊窝,如今蛊虫没了,她等同半个身子也没了。要想彻底好起来,如正常人般生活,还要些时候。
为了打发她无聊的时间,徐愫几乎将大殿所有库存的书都找来让她看。
这一月过去,她确实看了不少,倒是也养成了看书的好习惯。
大殿的书被她看的差不多已经全部完了,不得不又将碎清越的私藏拿了出来。
前几日,她瞧了由碎清越珍藏的一套关于上古禁神的书,名《光溪录》,她本以为不过寻常小传,抱了随心的打算看,却不想被书中男女主人公的情感打动,悲伤了好机会。
对书中映像极深,看完后亦极心疼,可纵然如此,她亦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看什么呢?”苏钰忙完,走到了榻边坐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收了书,看着他质问:“不躲我了?”
苏钰一愣,淡淡笑了下,伸手过来,似乎想要书:“光溪录?讲什么的?”
他并不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跳过话头,听他问话,她也不准备再继续追问,将右手里的书递到他手中,道:“上古禁神爱而不得的故事。”既然他不回答,自然有他不回答的理由,问了也是白问,以前的性格是这样,不会因为她死里逃生一次就改了性子。
苏钰明显一愣,抬眸看着她,本是深邃好看的眼睛此刻没有一丝神采,他自己做看的格外认真:“是说幽渊与辰洛的麽?”
若水一惊,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个故事,遂指着《光溪录》问苏钰:“你看过?”
苏钰摇头:“之前偶尔听过,前些日又听碎老先生讲起来,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望着苏钰假装翻书的模样,若水心口一疼,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最后,他们在一起了吗?”
这句话,是问他,又何尝不是在问自己?
苏钰愣住。
“你这表情,是最后他们没有在一起?”瞧着苏钰脸上微弱的神情,心里又是狠狠的一疼。
书中没有两人的结局,幽渊散灵后,楚皇抚养独子长成十八载,自裁梅林。有人说,看见幽渊来接楚皇回家。
可楚皇最后是否真的回家,谁又能知道?
故事是这么结尾的,可是她知道,这只是楚皇与楚清璃之前的故事,对于辰洛而言,他与上古禁神幽渊之间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光溪录》说的就是他们之后的故事。
辰洛神格恢复后,他并没有回归上界一统奕谟与天玺,反倒是用自己的身体永世封禁了奕谟与天玺,让其成为了虚幻之境中得风吟。用万世功法打碎了玖栩的元灵,将其封印在了冥灵幽花之地,而他用最后的元灵炼化了两件圣器,一为夭谷盘,可转生人世,通连三界。一为魔源石,可化人心,存百世之命,其最后一缕意念成妄生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收集天地灵魄,只为一日可在与幽渊相聚。
冥灵幽花之地再开,妄生柱出世,这荒芒世道就只剩下人鬼一界,人魂不散,轮回重生,万世不绝,不过只是辰洛为见妻子一面铸就的大局……
《光溪录》中道,其主人是一个叫慕光溪的人间尊主,冥灵幽花之境的主人,受上界之意阻止幽渊与辰洛相爱。可那一世,他成了幽渊投转人世身子楚清璃的双生弟弟,后楚清璃身死灵湖,救治与宁都幽谷他的师父手中,后雾亓舍命相救,幽渊复生,诞下一子后为了奕谟与天玺,更为了自己的爱人自散灵魄……他动容于幽渊与辰洛之间的感情,付出了一切只是为了成全二人。他用自己的一身守护着妄生柱,更让后来的数代子孙亦守护妄生柱,世代不惜,直到今日……
所以,妄生柱的作用,不是救人,而是集灵,集上古禁神幽渊的灵。
闻言,苏钰握紧了书,垂着眸,末了又仰头望她,声音如千斤巨石一般沉,他道:“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在一起。”
他看的极其认真,认真到以为自己真的是在看她。她相信,他心里一定有她的模样。
可是明知道他看不见,却还要装做知道她能看见。
若水很心疼,遂伸手在他眼前一晃,想打破这一局面。可她只是轻轻晃了一下,就被苏钰抓住了。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的看不见,是装出来的。
若水深深吸了口气,从榻上起来,抽出他手中的《光溪录》,刻意的扶住苏钰胳膊,拽着他起身:“我们去外面看看,好麽?”
苏钰一愣,确实笑道:“好。”
带着她出了门。
仍旧轻车熟路,就算她故意带他走到了桌边,他仍旧轻巧的避开了。恍然,他真的没有看不见。
可是,她知道,他真的看不见。
苏钰又是一愣,遂了她心意陪着她出了大殿。
大殿坐落在北上正中腰,往上就是山顶,有个观日台,她去了很多次。往下不到一百米,就是另一组山,有通往山顶的路,只是有些陡峭,路也在山脊上,不过一人宽。
苏钰出了门,反客为主,主动想将她往山上带:“这里的风景很美,如果可以,我愿与你在此地待一辈子。”
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和酸楚感席卷而来,若水用右手握住苏钰的手:“今日不去山顶了吧!”
怀里的胳膊一颤,若水心尖一疼,接着道:“我日日去山顶,再美的景致也该看腻了,今日你陪我去对面那座山上看看。玉阳说,那里曾住过一个道士,据说还和吕洞宾下过棋。”
怀里的胳膊颤的越发厉害,若水暗暗咬唇。
有些事总归得说明白,她不可能一辈子不知道,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装傻。
苏钰垂下头来,微微笑着望她,尽可能的不着痕迹的劝说她:“我们还是去山上吧,你身子还未好利索,不能走太远,等过些时日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再过去。好吗?”
他语气温柔,是那种不容抗拒的问询,当然,这也是他最常用的语气,有些霸道的语气。
即便伤了眼,为了维护仅有的自尊心也不舍得放低那些与生俱来的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