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畔,一个满脸风尘的青年从船头跳上岸,踩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的眼中满是茫然。
虽然活了下来,但那场变局中,他俨然是一个失败者。
“自此以后,你便不再是刘源,而是刘邦,江东将是你的新生,我们帮你活下来,你便要拿出对等的价值,否则,随时我们都会收走不属于你的东西。”耳畔那阴沉的声音,似依旧在回旋。
定了定神,已然化名刘邦的刘源,看了一眼前方的渔村,缓步向着村子走去。
大理寺牢狱之中,那神秘人将他从牢狱中救出,带他出了大邑都城后,安排给了他一匹烈马,又交给了他一封举荐信,责令他前往江东楚地。
一路上除了吃些干粮,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今日脚踩在这片土地上,已然是从牢狱出来后的两个月后,当下已是入冬,入目所在白雪皑皑。
河畔并无渔民打鱼,显得尤为凄冷。
只是在他背着包裹走入村子后,这凄冷气氛才变的热闹了几分,村子虽然不大,但因后方是渡口的原因,其中倒是能见到不少行脚商人,以及一些旅人、挂剑的侠客、身着儒衫的儒生在村子中游走。
村子里,有着酒铺、茶铺、面摊,以及一些成衣店、车马行、当铺、┄。
显然这些人在此落脚,一则是为了休息,二则是为了在此地补充补给,如今离开了大邑统治的疆土,在这楚地刘源倒是不用怕会被人发现他刘源的身份。
身在异国,便是大邑内的刘恳知晓他活着,也拿他没有办法。
故而,他放松了些许,在这村子中找了一处面摊,叫了一碗阳春面,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是两个月来他吃的最为安心的一顿饭。
虽说那神秘人将他从噬牙狱看守的大理寺内狱将他救出,定然会做好一切善后工作。
可,因身在大邑的土地上,他总是担心着万一。
他与张木慈的联手最终以黑骑在朝堂上造反,还想要杀死刘恳,若是被刘恳再抓回去。
那么迎接他的就只有死亡。
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可接下来所要拜访之人,倒是让他有些心中没底。
面摊上,除了刘源,还有几个江湖人,对于一同吃面的刘源,除了面摊老板,没人注意他。
所以,自然没有人打搅他。
只是吃着碗中面,他却是无意间听到了身边几个江湖人议论之事,倒是让他略微敛了敛心神,开始留意几人的谈话内容。
“楚王已甍逝,新国主楚梁王虽心有大志,可才学疏浅,这大楚恐有大变!”一个满脸络腮胡,身着粗布衣,头发乱如鸡窝的汉子,塞了一大口面,含糊不清的与身边几人聊着天。
“虽是如此,可我们的差事,总是需要办的!”
一个有些精瘦,肤色酱红,年纪看起来在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接过了那人的话头,唉声叹气。
坐在他二人对面的,乃是一个穿着一身襦裙,年纪在二十岁出头的俊俏书生,见两人心情低沉,脸上露出了丝笑意:“我说两位兄弟,虽说此去郢城,危机很大,可却也不全然没有生机。”
“哦?季先生,此话何解?我们此次前往都城,押送之人,关系极为重大,王都中的那几位定然会派人截杀,其实这种凶险,我二人倒不怎么放在心上,让我二人心忧的乃是,去了郢城,我们怎么全身而退。”络腮胡汉子说到这里,似口中的面如嚼蜡,所幸把筷子插在碗里,看向身前的书生。
“我季布既然允诺了你二人,接下来的事,你二人便可安心,至于都城的局面,就算乱起来,我也可以保证你们能活得好好的。”
一旁刘源听着几个江湖人的交谈,心头却是一惊,没想到初次来到这楚地,竟然会遇到传说中千金一诺的季布。
只是虽然意外,刘源却并未起身上前与那传说中的梁上君子季布交谈,只是默默的听着几人谈话的内容。
那与季布坐在一起的两人,应当是曾得到过季布承诺的人。
这些人,也是要去楚国都城郢城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但听那季布身边两人的交谈,他隐隐猜到了那事情的凶险。
虽说这季布一诺千金难换,可接下来他若是搅合到对方的事情里,难免会受到牵连。
如今人生地不熟的,在这楚地还未扎根,他自然不敢率性而为,故而他只是暗暗偷听着,想要从这几人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楚国都城郢城的事情。
大邑都城的失败,这两个月以来,他反复推演过,只所以失败便是因为他对于大邑整个局面的不清楚,以及盲目信任他的舅舅张异素的原因。
如今虽然失败了,但他却并未一蹶不振,他刘源活了下来,那么自然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终有一日,他会再次回到大邑,将他失去的全都拿回来。
面摊上季布与两人说了片刻后,给了面摊老板几枚刀币,这才起身离开,在这几人离开后,刘源也付了帐离开了面摊。
只是他却并未跟上离开的季布几人,而是径直向着城中的车马行而去。
此去郢城还有百里路程,徒步而行,想要赶去郢城最起码要花数个月,那神秘人让他赶在大雪之前到达郢城,如今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接下来他自然是需要一匹马的。
在车马行买了一匹马后,刘源又在村子里置办了些干粮,买了一柄长刀,一身冬装,也不再在村子中停留,骑着马儿出了村子,向着郢城方向而去。
此去,刘源所见之人,为楚相孙叔敖。
当下刘源并不知道,在楚国都城郢城,一桩阴谋在悄然的酝酿,此去他差点儿死在郢城。
古稀之年已然成为万人之上的大汉皇帝刘源每每回想,这一生的经历,让他后怕不已的并不是大邑都城之事,而是初入郢城的遭遇。
就在刘源进入楚地前的一个月,头发凌乱,嘴唇干裂,手持一根木杖,身着宽袍大袖的张木慈走入了魏国都城大梁。
此来大梁,他所要见之人,为纵横家公孙衍,当今魏国太师。
那个组织给他安排的任务,来这魏国并不是让他出将入相,而是想要他在魏国大梁城的黑暗中,做一只毒蛇。
只是这条毒蛇将来会咬这大梁城中的何人?
还只在待定中。
楚国都城郢城,城卫军一个名为英布的年轻人,夜里,与带他来此的项籍二人正在城中巡逻。
来到这楚国已然有五六个月了,一开始的雄心壮志,早已被打磨殆尽。
如今每每回想当时那个老道士的话,他都恨不得把那个老道士揪到面前,狠狠的揍一顿。
江湖术士,果然满嘴跑马。
唯一让他心中好受的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楚国,他算是交下了一个朋友,每日里倒也不算无聊苦闷。
打了个哈欠,英布靠在一边店铺门外的柱子上:“我说羽兄,你先巡视一会儿,我先睡一觉。”
英布夜里巡视中睡觉,也不是一次两次,对此项籍已然习惯,故而他也并未多说什么,扯下身上的外套盖在靠着柱子上的英布身上,嘱咐了一句,便大步向着街道尽头走去。
楚国都城治安相比大邑都城,要好上许多,这都是因为其亚父范增的功劳,因此项籍却也不担心这英布睡在街上店铺外的廊柱下有什么危险。
等到他巡视完眼前的街道,换岗之时再来叫醒英布就是。
在这楚国的都城,项籍已然习惯了这无波无澜的生活,如今有一个人陪着他,让他倒是觉得似有些不同。
街道上,项籍大步前行,心中思绪却是飞向了天外。
凭他的天生神力,又因跟随季父修习武道,他的能力足以去边关战场立不世战功。
可,亚父与季父却并不放他前往边关战场。
他倒是想暗中跑去楚国与大邑的两国交界战场,可每次不等他离开这郢城百里,便又会被亚父季父派人抓回郢城。
尝试了四五次后,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悄然前往战场。
因他知道,他是逃不出季父亚父的手掌心的,故而如今他也算是认命了。
想着这些,他对于那个兄弟英布,心中却也生出了些同病相怜,虽然英布并未与他说什么豪情壮志,远大理想。
可每每当他看到英布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完全能够看出英布与他一般并不是一个甘于做巡城兵的普通人。
其心中定然有着一个极大的目标。
就在项籍独自巡视着街道的时候,在郢城东城区,一处高耸的四角望楼之上,两条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出现在了望楼屋脊之上。
两人站在屋脊之上,身上黑气翻滚,融入在夜色里,故而便是下方街道上有人抬头看向屋脊之上,也断然无法发现这两人的存在。
两人站在望楼屋脊之上,俯视着下方的街道房屋。
“楚国与大邑之间的战争,已经可以着手准备了,刘源过不多久便会来到这郢城,到时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便看你的了。切记他不可死掉,那一段还未发生的历史,┅。”
话到最后,那开口说话之人的声音已然变的细微到了极点,便是身旁的人聚精会神倾听,也没能听清其所说的言语最后到底是什么。
对此,倾听之人倒也见怪不怪,点了点头:“上使大人请放心,如今这楚国的局面虽然无法与大邑相比,但大将军吴起已然被我们掌握,纵然医家范增与那血浮屠昭阳联手,又能如何?我们在暗中,他们却是在明里,再之那‘鲛人’已然潜入了楚梁王身边。”
“上面把这事交给你,你知道的,若坏了事,会有怎样的下场,不用我多说。好了,你去吧!我还需去见一个人。”
丢下这句话,两人中一人骤然一跃而起,融入了夜色之中。
街道上,项籍百无聊赖的前行着,在他的前方乃是楚国赫赫威名的天刑府,远远的看了一眼,天刑府门外竖着的木桩镣铐石雕,他收回了视线,就要沿着原路返回。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道黑影蓦然划过,一跃从不远处的院墙上,进入了天刑府。
对于平静的巡城生活中,有着些许变故,都能让项籍兴奋不已,故而当下眼见有人潜入天刑府,他根本没有半点儿犹豫,跟随那黑影进入了天刑府。
他属于城卫军,故而这天刑府他并未来过,此处属吏部,平时他也没什么事要来这里处理。
当项籍跃入天刑府后,那道黑影却是已然消失不见。
其身法之快,让项籍大为吃惊,不过他却也并未放弃搜索,毕竟那人才入天刑府,故而想来便是有所图谋,也还没时间施展。
这天刑府,因其为吏部,其中关押着犯人不说,其内还有着一些较为重要的案件卷宗。
故而天刑府内的防守也是极为的森严。
在天刑府内潜行中,躲避过数队天刑卫,他终于在一株桂树下,发现了那道黑影的踪迹。
“竟然是朝着天刑府牢狱而去?这人到底想要干什么?难不成是想要劫狱?”
暗中猜测着,项籍向着那道身影追了下去。
片刻后,跟着那人,项籍便进入了潜入了牢狱之中,这天刑府的牢狱也是分为内狱和外狱。
其中守卫的缇骑,也都是百里挑一的沙场老将。
故而一边想要跟上那人,一边还要去躲避这些缇骑,着实狠狠为难了一把项籍。
不过最终一路却也是有惊无险。
前方之人的目的地并不是在外狱,而是在内狱深处,尾随其后的项籍跟随着那人,来到内狱后。
却是发现了一处暗室。
见前方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在墙壁上按了一下石头,一面大门出现后,那人进入暗室,项籍不敢有半点儿耽搁,也是一闪身冲入了门内。
门后是一条四通八达的通道,项籍一入门内,便闪入了黑暗之中。
前方之人倒也未发现项籍的存在,自顾在前方行走,片刻后,前方出现了一片火光。
随后,黑暗中的项籍,便看到了一副难以置信的画面。
在前方的斗室中,一个全身火焰熊熊燃烧,身着残破血红甲胄的大汉,手持一根火红的长枪,被一根根刻画着玄妙符箓的碗口粗锁链捆绑着。
“霸王啊,烈火灼世,煅烧其身,逆天而行已然出世,也该你在这天下夺得一份气运了。”
大汉身前,那斗篷人长叹了一声,随后双手掐诀,向着前方的大汉打出了一道道血色流光。
黑暗中,项籍看着那大汉,确切的说是看着那把霸气的长枪,心头如有一团火在疯狂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