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当我已经死了吗？”
这个微弱沙哑的声音在大家耳边响起的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这是在老太太的病榻前，扭头见老太太被春兰扶着坐起来，虚弱地倚靠在枕头上，大家赶紧住了嘴。
老太太显然气得不行，指着安在轩恨恨地说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事，给我再重复一次。我现在还在喘气，你们就把我当成死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安在轩心里暗自责怪自已糊涂，竟跟周大夫祖孙三人在母亲的病榻前争吵，实在是不孝之极。忙走到母亲床前歉意地说道：“儿子这段时间实在是忙糊涂了，竟忘了母亲身子弱，又刚做了手术，需要静养。你先好好养着，我们有事情到前院去说。”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不光让老太爷的几房姨太太形同虚设，没留下一男半女，还把安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安家成为嘉南赫赫有名的商业大鳄，老太太功不可没。此刻见儿子不回答她的问话，还想躲开她溜走，立刻就翻了脸。
“我倒是想要静养，只可惜没生出一个好儿子。你父亲英明一世，都没干出灭妻宠妾的事情来，而今你翅膀长硬了，竟要赶结发妻子走了。”
四姨太连忙上前：“老太太，你误会了，是周氏提出的离婚，跟老爷没有关系。”
“你住嘴！”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却让四姨太的身子颤粟了一下“我跟我儿子说话，什么时候一个小妾也敢上来插嘴。难道安府已经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安在轩不安地看了一眼四姨太：“母亲，梅儿说的是实话，周氏昨天就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说要离婚了。今天周大夫来，也是这个意思。”
“周大夫，很好，你现在已经不叫岳父，改叫周大夫了，那你们说的15000，25000大洋又是怎么回事？”
安澜在旁急道：“那是他们不要脸，来讹诈我们家的。”
”讹诈！“周大夫眼里的精光一现“安老爷，令嫒现在说我们是讹诈，你解释一下。”
安在轩忙喝斥安澜：“澜儿，先一边去，别说话。”
安曦见势不妙，赶紧坐到祖母床前：“祖母不要生气，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安灵儿不守闺训，男扮女装，抛头露面去医馆招摇撞骗，坏了我们安家的清誉，父亲才带着我和澜妹妹去阻止她的荒唐行为。”
“所以你们就把周大夫的医馆给咂了。”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突然精光一现：“灵儿的医术如何，你们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今天，要不是灵儿，我这条老病早不在了，你们还在说灵儿招摇撞骗，到底是何用意？”
安灵儿冷冷地说道：“祖母有所不知，父亲跟四姨娘断了我们玉清院的所有供应，却指责我出去自谋生路， 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更令人不可思义的是，把我们母女封死在玉清院里，却把责任推到一个莫名其妙失踪的下人身上。这些账我们权且不算，砸了医馆的损失不赔，还是问问城里的百姓是否同意吧。”
老太太疲乏的声音里透着失望：“这个家，怕是要败了。我跟着老太爷走南闯北，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安家没被别人打垮，一家人倒先斗了个你死我活。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呀。玉清院是当年老太爷最喜欢的院子，让一个不懂事的丫头就这么一棍子就打出去了？”
安在轩跪在母亲面前：“母亲，孩儿不孝，请母亲责罚。”
老太太缓了一口气，朝安灵儿招了下手，慈祥地说道：“灵儿，坐在祖母身边。告诉祖母，你真忍心抛下祖母不管，就这样走了？”
安灵儿顺从地坐在床边上，温言说道：“祖母，我知道你疼我，不管我走到哪里，我也是你亲孙女。”
老太太定了定神：“能不走吗？我知道以前祖母疼你的时候少了些，以后，我会慢慢弥补你的。”
安灵儿却知道这老太太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她哪里是疼孙女，怕的是自已走了以后，她再犯了病没人能治。不过，她只装作不知，仍低声说道：“祖母疼灵儿，灵儿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顶着骂名，一大早就赶来救你了。”
老太太抓住安灵儿的手，慈爱地说道：“那就留下来，别再提走的话。”
安灵儿早清楚老太太跟安在轩一样薄情寡义，又岂肯被这几句温情的话感动。抽身站了起来：“祖母，母亲跟父亲已经离婚，只等在报纸上公布了。灵儿跟母亲相依为命十五年，自然是母亲在哪里，我也跟在哪里。以后，你有什么事，让春兰姐姐来找我就行了。”
她知道再跟老太太纠缠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因此说道：“外公，母亲，祖母要休息了，我们还是走吧。”
老太太这次生病吃尽了苦头，见安灵儿真的要走，不禁慌了起来：“灵儿别走，你们要走，把我也一起带走好了。万一我再犯了病，他们请的那些个骗人的大夫只知道灌苦药汤子，什么用也没有，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不行，说什么我也要跟你住在一起。”
本来已经大功告成，不曾想半途却出了个程咬金，老太太在这个节骨眼上咬着不同意，这事就卡壳了。四姨太深悔早上晚来了一步，要是成功阻止了安灵儿给老太太做手术，她哪里还能在这里耍老太太威风。
她暗暗捅了一下安在轩：“老爷，老太太病糊涂了，这事你就拿个主意吧。”
老太太生气道：“刘氏，你说谁糊涂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撺缀着老爷把周氏撵走，好坐上太太的位置。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只要有我在，不管老爷有多宠你，你也只能是个小妾。”
周大夫见他们一家人怼上了，忙给女儿使了一个眼色：“你们一家人慢慢聊，恕我们就不奉陪了。”
周淑慎和安灵儿趁机跟着周大夫离开了。
见安灵儿真的走了，老太太知道已经不可挽回，只得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在轩，你是真糊涂啊。现在安家正是多事之秋，需要的是人才啊。从玉清院的事情我就已经看出来了，灵儿是个不可多得的做生意的料。她聪明，能干，有胆有略，假以时日，必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
四姨太十分不满：“老太太，自古家业传男不传女，鹏儿已经十岁，再过几年，就能替老爷打理生意了。大小姐再能干，可她对安家积怨已深，是不可能真心对安家好的。”
老太太冷冷地说道：“她们母女对安家积怨已深不假，什么原因你们自已心里清楚。要不是你们把事情做得太绝，又怎么可能成今天这种局面。”
四姨太辨解道：“老太太，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老太太摇了摇头：“我想像的哪样？我虽然老了，心里却是明白，现在的安家，外面看着还行，其实里子已经坏透了。在这个节骨眼里，你跟周氏离婚，不是火上添油，雪上加霜吗？唉，你事情已经做下，我再说也是无益。不过，这事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她们母女住在玉清院挺好。外面的人不知情，就不知道你们已经离婚。记住，千万不要愚蠢到去报馆登报声明你已经跟周氏离婚。安府一切照旧，不许变动。”
不许登报申明离婚，府里的一切又不许动，这是什么意思？四姨太心里的失望不言而喻，见安在轩还在唯唯诺诺地答应着，顿时气恼地一跺脚走了出来。
安在轩见四姨太赌气走了，安慰了母亲几句也跟了出来：“梅儿，母亲是为了安家的大局着想，并不是针对你，你就不要生气了。”
四姨太猛地抬起自已的一双泪眼“老爷，十几年了，我为安家生儿育女，打理家务，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在老太太面前替我说两句公道话。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老太太都嫌我是个戏子，登不上大雅之堂。老太太今天张口一个小妾，闭口一个小妾，多难听啦，你为什么就不能设身处地站在我的角度为我想一想呢？”
安在轩今天到处给人陪不是，早已精疲力竭：“梅儿，你知道，我现在的压力很大，吴家几乎把安氏所有的骨干力量都挖走了，我现在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我已经快做不动了。梅儿，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等忙过了这阵，我会禀报母亲，把你扶为太太。”
四姨太收住眼泪，定定地看着安在轩：“安家的伙计大部份在安家做了几十年，吴家这么轻松地就能把他们挖走，是什么原因，你想过吗？”
安在轩烦燥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一帮忘恩负义的东西，总有一天，这帮人要是落到我手里，我绝不会对他们客气。”
四姨太咬了一下细碎的米牙，似乎是思虑再三才说道：“既然你现在这么缺人手，要不，让表哥别赶车了，给你做个助理吧。等他上了手，你不也轻松多了。”
“可是。”安在轩的脑子里想起沐远青曾郑重其实地告诉他，安灵儿跟吴家三少爷有染。其实他稍一冷静下来，就知道这事完全没有可能。吴文渊跟秦川相比，无论如何都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安灵儿再傻也没可能会因为吴文渊得罪秦川。可是，沐远青凭白无故地为什么要撤谎栽赃安灵儿呢？他感到自已有些看不透这个神秘的表哥了。
他看着天边，身上的无力感越来越重，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已的了。
“还是让他先赶马车吧，等过了这段时间，过了这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