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生气,并不是因为死了一个孙女。周氏嫁到安家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她心里本就对她不满意。后来周氏病了,她怕过了病气,早吩咐周氏不必再来向她请安问候。那灵儿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家里孙女多,也不差她一个。她生气的是所有人都瞒着她这件事本身,她虽已年老,却不想在这个家被边缘化。
安曦的话甚合她意,她装着抹了下眼睛,由着丫鬟扶着站了起来“这个家刚清净了几天,真是不让人省心。走吧,去书房会你们老爷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凌烟院,安在轩听下人报说母亲来了,忙迎了出来:“母亲有事让下人来报一声就是,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他扫了一眼几个姨太太“老太太年纪大了,你们也不劝着些,还跟着瞎胡闹。”
老太太威严地看了儿子一眼“我要是不来,你准备把自已关到什么时候?灵儿是你女儿,那曦儿、澜儿和姝儿就不是啦?再不济还有鹏儿呢,这一家老小你也不管啦?”
安在轩责备地看了刘氏一眼,连忙说道:”母亲误会了,我不过是想清静两天而已,谁又在你面前乱嚼舌头了。“
”哼!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瞒得滴水不漏,要不是她们告诉我,我还一点都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这个老太太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老太太越说越生气,手里的黄花梨拐杖被她握在手里使劲往地下一拄,不想用力过猛,“唉哟!”一声,就要倒下,身边的两个丫鬟忙扶住了。
安在轩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母亲,你怎么啦?”
老太太的腰直不起来弯不下去,疼痛难忍,不停地“唉哟!”叫着,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安在轩大叫“还不快去请大夫。”
有下人快步进来,走到刘氏身边,耳语了几句,刘氏大惊失色“不可能,你有没有看错,这绝无可能。”
四姨太惊慌之余,她的声音过大,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安在轩训斥道:什么事情这么惊慌,你当家这么多年,就是这么不经事吗?”
刘氏颤抖着说道:“老爷,并不是我不经事,实在是这事太过荒唐,刚才柱儿竟报说,大小姐出现在煦湘院里。”
柱儿在安在轩面前跪了下来“老爷,柱儿亲眼所见,绝无半分欺瞒。”
安在轩喝斥道:“胡说,大小姐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放在棺材里抬出去的,如何会出现在煦湘院,分明是你在这儿危言耸听。”
柱儿分辨道:“老爷,今天我刚到煦湘院,差点被来福咬死,还是大小姐来把它唤住我才脱身的。我看见大小姐的时候也吓得不轻,后来竹菊才说是来福把大小姐救回来了。我亲眼看见她走路的时候地上有影子,要是鬼的话走路是没影子的。”
听柱儿说得言之凿凿,确实不像是在说谎,安在轩心里不由得一凛,厉声喝道:“还不快把大小姐请到这儿来,你要有半名瞎话,当心你的皮。”
柱儿是刘氏手下得力的下人,虽说一想到来福心里就真打颤,可见老爷生气,还是硬着头皮到煦湘院去了。
安灵儿早换上竹菊的衣服,伺候周淑慎喝了点粥,两人正在院子里收拾呢,就听多多在院门口冲着外面“汪汪!”直叫。
柱儿不敢靠近,只好在外面远远地大声叫着:“大小姐,老爷让您快去凌烟院呢。”
竹菊笑道:“大小姐,这来福现在也转了性了,以前柱儿来煦湘院,来福被柱儿踢得满院子乱跑也不敢咬他,不想今天竟这样威风。要不是它认得这院子,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来福。”
安灵儿心里暗道,多多岂是来福能比的,竹菊恐怕是没在意,如果她仔细看看,早该看出这条狗根本就不是来福。
她并不揭穿,只对竹菊淡淡一笑,这才说道:“我给它新取了个名字,叫多多,确实是比以前厉害多了。现在有了多多,没人再敢来煦湘院撒野了。”
柱儿在外面又喊道:“大小姐,老爷让你快去呢,晚了老爷该着急了。竹菊姐姐,你把来福牵住啊。”
安灵儿从容地站了起来,习惯性地理了下衣裳,蹲下对着多多说道:“多多,以后,在外人面前,我叫你来福,私下里才叫你多多好不好?”
多多停住了吠叫,看着安灵儿,轻轻地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了。
安灵儿笑道:“那咱们走吧,到凌烟院去。”
一人一犬从院子里出来,柱儿见了多多,心里直发怵,见这狗没冲他吠叫,这才放了心:“大小姐,请吧!”
安灵儿不动声色地对柱儿说道:“前面带路。”
大小姐在这个家里说话一向怯怯的,对下人也是如此。这死了一回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怒而自威。柱儿不禁感到吃惊,但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狗,不敢多言,只好规规矩矩地在前头带路。
煦湘院离老爷住的凌烟院距离不近,七弯八拐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安灵儿一路上早想好了措词,来到一大群人面前,一点也不紧张。
眼见中间一中年男人,三十多岁年纪,表情刻板严肃,身形颀长,穿着件灰色长袍,在一大群女人堆里显得特别突兀,料想这人必是原主的父亲,富商安在轩。她依稀从原主的记忆中搜索到,原主儿时也曾被父亲抱过肩头,用胡子磨蹭过脸颊,只是那样的记忆怎么也没法跟眼前的这张冷漠的脸联系在一起。
她不卑不亢地上前拜道:“灵儿见过父亲。”
安在轩控制住心里的恐怕,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安灵儿不慌不忙地说道:“灵儿当然在是人,那天灵儿其实未死,只是一时岔了气而已,看起来就跟死了一样。是来福刨开坟把我救回来的。”
安在轩不再怀疑安灵儿的话,只是脸色发白。安灵儿死后,为了保密,他不敢请外面的大夫,只把手伸到她鼻子底下探了下,发现她没呼吸了,就草草把她抬出去埋了。只是灵犬救主这事太过耸人听闻,听着让人竟不寒而粟。
老太太也是气得不行,指着儿子说道:“你这个当爹的,心也是太狠了,女儿还没死就拖出去埋了,要是没有来福这条忠犬,可怜的灵儿岂不是让你生生给活埋了。”
安在轩只得垂头说道:“母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安灵儿平安归来,这几天一直缠绕在他心头的一个大难题立即就迎刃而解。他脸色稍霁,突然发现安灵儿身上竟穿着丫鬟的衣服,刚舒展的眉头又锁了起来“你一个堂堂安家大小姐,穿成这样,成何体统,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安灵儿故意夸张地说道:“回父亲的话,灵儿也不想啊,可灵儿只有棺材里出来的时候穿的一身衣服,实在脏得不成样子,刚换下来洗了,只好穿竹菊的衣服了。”
以前周淑慎和安灵儿被刘氏欺负,老太太并非不知,只是大户人家的妻妾相争,本也平常,她也是这样过来的,因此睁只眼闭只眼,并不过问。但她礼佛之人,信佛多年,见安灵儿死后复生,还是被家里的忠犬相救,心里不由得犯了嘀咕,这个灵儿恐怕是有些来历,否则戏里才会出现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因此,对这孙女再不敢小觑。现在见她穿着丫鬟的衣服站在那里,身子瘦弱,脸白苍白,不由得怜悯之心大起。
她指着刘氏说道:“太太身体不好,老爷信得过你,让你当家。可你这个家是如何当的?安家的女儿没衣服穿,要借丫鬟的衣服,传了出去,外人还以为安家要破产了呢。安家的嫡女穿得连丫鬟也不如,你看看澜儿穿的是什么,当家人要有公心,做事要公平,家里人才信服,你懂不懂?”
刘氏被老太太责备,慌得连忙跪下,抹着眼泪说道:“这事老太太可冤枉我了。我当这个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每天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只求不负老太太和老爷所望。大小姐的衣服本是不少,只是出殡的时候全烧了。大小姐回来的消息是柱儿来报的,我也是刚才知道,这事不能怨我。”
老太太见刘氏说得有理,挥手说道:“我这才说一句话,你那里竟有十句话等着我。算了,我也不追究了,你安排去吧。”话音未落,又扶着腰“唉哟!”了一声,原来她挥手的时候又伤着腰了。
大夫背着药箱匆匆地走了进来,给老太太切了半天脉,这才一脸凝重地说道:“老太太这病必须卧床静养,不能随意移动。我先开两副药,老太太先服着,三天后,我再来给老太太复诊。”
安在轩恭谨地送走了太医,这才吩咐道:“快想办法把老太太移回枕霞院。”
趁众人都围着老太太的功夫,安灵儿环顾四周,原主和周氏在安家没有地位她是知道的,可真住进来,才知道周氏母女的生存环境竟如此恶劣。她要在安家生存,就必须寻求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安在轩是指望不上了,唯一最理想的目标就是老太太。
看老太太的样子应该只是闪了腰,这可是外科的治疗范畴,吃药的作用实在有限,更何况中药药效慢,照这大夫的治法,老太太有得是罪受了。老年人闪了腰看起来严重,实则只是岔了一根经脉而已,对她而言,实在是小儿科。
现在老太太一脸的痛苦,她知道自已的机会来了。
她转身来到老太太面前:“祖母恐怕是闪着腰了,让灵儿替祖母揉一揉吧。”
安在轩道:“不许胡闹,你祖母疼的如此厉害,大夫都说了不许挪动,你懂什么。”
安灵儿不慌不忙地说道:“灵儿回外婆家,外公闲来无事,倒是教了灵儿几招,不如让灵儿试试,要是真加重了祖母的病情,父亲再责罚就是。”
老太太疼得厉害,绝不会放过能抓住的任何一根稻草。灵儿的外公可是嘉南有名的大夫,他指教过灵儿,说不定真会有效呢,反正现在痛得厉害,就权当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见儿子阻拦,忙忍痛说道:“乖灵儿,快替奶奶揉揉,就是治不好奶奶也不会怪你的。”
安灵儿上前,轻轻地沿着老太太背上的经络理了下去,再在穴位上压了几下,老太太“咦!”地说了一声,身子竟灵活地动了起来,她不敢相信,又左右摇了一下,这才说道:“周家的医术实在厉害,这才传了灵儿几招,就把我的腰给治好了。那个大夫看着挺好的,现在看来,竟不如我家灵儿,那药也不必去抓了,那苦药汤子,我可不爱喝。灵儿,你如此乖巧懂,治了奶奶的腰,你说,让奶奶如何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