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周进儒像是一个长途跋涉的行者,身心俱疲,早已不堪重负,一躺下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他依稀记得自已早得了肺痨这个不治之症,命不久矣,不过等时间罢了。只是等待这个过程既漫长又痛苦,光是剧烈地咳嗽就已经让他饱受折磨。突然不再咳嗽,他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等他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心里不禁暗想,自已现在应该在另一个世界了吧。等他看清楚屋内熟悉的环境,不禁又疑惑起来,喃喃说道:“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周老太太衣不解带地守了他整整一夜,快天亮的时候才伏在床边迷糊了一会。此刻听见动静,立即就醒了过来,见老伴真的醒了,不由激动得老泪横流:“老爷,你真的醒过来啦。”
“这么说,我是真的没死,还活着。”周进儒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已经病入膏荒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周老太太因为高兴,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原来灵儿说的没错,你真的没事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是菩萨显灵,才让灵儿来救你啊。”
“灵儿,什么灵儿?”
“咱们的外孙女儿,安灵儿啊。她昨天来看你,替你做了什么手术,她还说今天会来看你。”
周进儒对西医一向嗤之以鼻,认为西医治标不治本,颠覆了中华几千年来的传统,完全是歪理邪说,洪水猛兽。此刻听见老伴说孙女儿竟然替自已做了手术,知道这是西医治病惯用的一种方法,不禁大怒。
“这不是胡闹吗?灵儿一个小丫头,她懂得什么。什么狗屁西医,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跟你说她会治病你就信了,这不是乱弹琴吗?”
激动之下,不觉牵动了伤口,痛得“唉哟!”一声叫了起来。
周老太太见老爷动怒,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
正尴尬时,老周头过来了。这老周头天刚亮就醒了,惦记着老爷,脸也没洗就过来了,没进门就听见老爷说话的声音,不禁又惊又喜。
“老爷,你真的没事了。你不知道,你这几天真是吓死人了。人事不醒,汤水未进,太太眼睛都快哭瞎啦。大小姐真是观世间菩萨再世啊,她来捣估了几下,你就真的醒过来了。”
周进儒气得直吹胡子:“老周头,太太是妇道人家,做事没有轻重,你不拦着点,也跟着瞎胡闹。”
老周头高兴之余,哪里在乎被骂几句,只高兴得直擦眼睛:“老爷,你有力气骂人,可真是太好了了。我去熬点粥,你喝了再接着骂,我就高兴你能骂人。”
周进儒生气归生气,却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肺痨在中医是被判了死刑的,他自已是大夫,对自已的身体情况自然一清二楚。现在自已身体轻松了许多,也不像是回光返照,这说明灵儿的救治方法是行之有效的。如果他真的能够痊愈,绝对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只是,他被自已一向鄙视的西医所救,心里的别扭可想而知。
他在病榻上卧床已久,身体衰弱之极,经过这么一番大惊大喜,已累得不行,不由他想明白,又沉沉睡去。
等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一股大米的香味竟扑鼻而来。他这才感到自已早已是饥肠辘辘,饿得快从肚子里伸出手来了。
老太太见他两眼放光,不禁笑道:“饿了吧,我扶你起来再喂你。”
老周头忙道:“太太,还是我来吧。”上前把周进儒扶起来,用一床被子垫在他腰后,让他靠得舒服点,周老太太才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慢慢喂他。
半碗粥很快就下肚,周进儒仍然有点意犹未尽,但他是大夫,知道长期饥饿之后,不能一次性进食太多,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
老周头倒了一碗开水过来,拿出手里的药,小心地说道:“老爷,这是大小姐吩咐的,醒来后就让你服药。”
周进儒接过药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些不知名的粉末,不禁把脸一沉:“这是什么东西,你拿开,我不吃。”
周老太太知道老头子倔犟,只得苦苦相劝:“老爷,我求你还是把药吃了吧,灵儿是咱们的亲孙女,她必定不会害你。你身上的病怎么样心里应该有数,我愿意灵儿出手也是因为实在没辄了才让她试试,没成想还真成了。你要还是冥顽不灵,食古不化地拘泥于形式,那也太迂腐了。要依我说,不管中医还是西医或别的什么医,治得了病就是好太医。”
老伴说的话自然在理,只是周进儒心里还有点犹豫:“我做了一辈子中医大夫,现在却要接受西医治疗,我的一世英名不就完了吗?”
老周头在旁劝道:“老爷,你就是不顾惜自已的身体,也该替太太想想,你要是撒手走了,太太一个人孤苦零丁的,让她依靠谁去。你用什么法子治好的病,外人又不知道……”
周进儒冷冰冰地打断了他:“你这是自欺欺人,别人不知道,还有天知,地知,瞒得了别人,瞒得了自已的心吗?把这东西拿走吧,我是不会吃的。”
说话间,他只觉喉咙里一阵发痒,再也控制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引起伤口剧痛,这一番下来,他已是大汗淋漓,身子虚弱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老太太见老头子不吃药,又咳嗽成这样,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坐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老周头则跑到大门口守着,就盼着大小姐能快点到来。
终于,大门响起一阵清脆地扣门声,老周头连忙把门打开,一迭声说道:“大小姐,你可算来了。”
安灵儿见老周头一脸的慌张,不禁吃了一惊:“是不是外公不好了。”
老周苦着脸道:“老爷醒过来了,就是不肯吃药,我跟太太劝不住啊。”
安灵儿一愣,她没想到周进儒竟然不接受她治疗,想起她在一些资料上看到,民国时期,有很多人对西医十分排斥,西医的一些检查手段更是被妖魔化了。
她忙说道:“我去看看吧。”
刚进院子,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就从屋里传了出来,她心里一惊,不好,这么个咳嗽法,伤口一定会开裂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便冲了进去,见周进儒的一张脸已经憋成了青紫色,解开衣服,包扎好的纱布上,血已经浸了出来。
她忙对老太太和老周头说道:“伤口已经开裂,你们先到外面等着,我来处理。”
老太太和老周头带着多多退了出去,安灵儿忙从空间药房调出止咳糖浆,也不管周进儒愿不愿意,直接倒进他嘴里。周进儒现在已经没有一丝体力拒绝安灵儿的施救,药倒在嘴里,他也只能让药水顺着喉咙咽了下去。只觉咽喉处凉丝丝的,喉咙也不痒了,心里顿时平伏了许多。
他看着孙女儿熟练地替他止血,包扎伤口,然后细心地替他把衣服穿上。心里竟是百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是别的其他人用西医替他治病,那他一定是宁死不屈的。可现在是他最疼爱的外孙女儿,大老远地赶来替他治病,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全是汗水,他的心顿时就被融化了,竟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摆布。
安灵儿将一切收拾停当后,这才坐在周进儒床边笑道:“外公,你现在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可还得按时服药才行,否则,病情反复起来就麻烦了。”
这些道理周进儒自然懂,他只是不甘心啊!他自已束手无策的病竟让安灵儿一个小丫头给治好了的话,他的一世英名真的是付诸东流了。只是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他还是无奈地选择了生,老周头说得对,他要是撒手而去,留下可怜的老伴怎么办呢。
自已刚才态度如此坚决,因为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又屈服了,这事要是传出去,真的是丢死人了。周进儒借着自已身体虚弱,不点头也不摇头,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安灵儿打开房门,对老周头说道:“麻烦你再倒些温开水进来,让外公把药服了吧。”
药服下去后,周进儒真的没再咳嗽,精神慢慢地就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