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下人这顶撞的语气,洛舒然挑了挑眉毛,也不恼。
“怎么着,这半夜的还有人来看我不成?”
她淡淡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指尖划过吹弹可破的皮肤,这陌生的容颜终于也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被自己潜移默化的接受了。
她都快要忘了,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了。
“老爷命大小姐抽了空便来看望一下久病在床的您。”
下人故意的重读了“久病在床”几个字,闻言雨秋冷哼一声,脸色不善。
“小姐的身体岂是容得你们这些下人评头论足的。”
老爷不管,这些人也就长了胆子,原本只是背地里评头论足,现在都敢当着洛舒然的面来说三道四了。
“自然是不敢的。”
手离了盘子,下人装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下,十分嫌弃的样子,然后再说话的时候就用袖子半遮着嘴,隐约传出细碎的笑声。
“晚膳时候,大小姐还被老爷骂了,决定今晚来就来,您还是自己留神些吧,别晚上找了些不痛快。”
看似好心好意的提醒,实际上暗里还是在嘲讽洛舒然的地位一落千丈,洛千孜来了这儿,要是不对她百依百顺的,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呢。
洛千孜估计是被骂了,心里难受,等也等不及了,晚膳刚过就要来自己这里出气。
“知道了,你下去吧。”
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洛舒然似乎没有把下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是专心看着自己梳妆台上的盒子,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合十搭在桌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她的视线微垂,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的白色。
她最多的就是白衣服,连半分纹样都不带的那种最简单的白衣,就连最新做的一件,也是老爷在去年梅小姐忌日的时候给她做的了。
为洛舒然整理衣服时,雨秋也报不平,说为何洛千孜花花绿绿的衣服一件接一件,小姐却还只能穿着前几年一起做的同一种类的衣服,洛舒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
“本就不喜惹眼颜色,何必去争,这世间干净的颜色里,白色最好。”
见洛舒然抬眼看着铜镜,丝毫没有再搭理下人的意思,雨秋就上前一步。
“还不走?呆在这里等大小姐来奖赏你不成?!”
下人见自讨了没趣,心里暗道洛舒然果然不得宠,连对待下人的态度都如此冷淡,还是跟着大小姐有前途。
抬头又遭了雨秋的一记眼刀,下人福了福身子准备退出去,刚走了一步就感觉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伴随着衣角被撕碎的声音,他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
吃痛的揉着后腰,他感觉到小腿处一阵冰凉,紧接着就是难忍的疼痛,肩膀一沉,一个黑色的东西柔软的跳了下来,赫然是心情不悦的小白,它转了脸盯了一会儿相貌平平的下人,不屑的用爪子挠了挠脸,指甲尖还沾着血迹。
看见突然出现的黑猫,下人被吓了一跳,大惊失色,身体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小白也不是听不懂人话,它一直趴在房里的一角,听了他们的对话,这奴才样的男人如此惹得洛舒然不快还嘴碎。
心里觉得真是狗仗人势,上去就是几爪子,处处见血,它心里才痛快了点。
“小姐……”
下人挣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开口,这小姐身边的黑猫又发了狂,看来下次再敢踏进洛舒然房里的下人又要少了。
“还不快滚?!”
被雨秋直接骂出了房间,下人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什么东西,还不就是夫人身边的一条狗。”
雨秋一见他出去,就狠狠的开口说道,心里忿忿不平。
“生气做什么,气坏了身子还不是自己的。”
洛舒然好脾气的笑笑,笑意越来越浓,伸低了手,小白就顺着洛舒然的手跳到了她的怀里。
洛舒然帮小白梳理了几次毛发,怀里暖和的像抱着一个小火炉。
小白也确实是个嘴硬心软的,用处也大了去,防火防盗防奸人。
“小姐不能这样由得他们欺负了去,他们只会觉得小姐不论怎样都不会生气,就越来越得盛。”
“不碍事的,小白刚才不是替我出气了吗?就算他们觉着我好欺负,也忘不了我有只牙尖嘴利的猫。”
洛舒然淡淡的笑了笑,小白给了她一个白眼。
洛舒然这话半点都听不出来是在夸它,还有点儿调笑的意味,合着自己就是洛舒然院子里发疯的黑猫,见人就咬。
洛舒然让雨秋扶着自己躺回了床上,雨秋帮她拿出了锦被,再拿了两个垫子垫着,希望洛舒然坐着舒服些。
洛舒然的头靠在冰冷的墙上,似乎在思索什么,小白嫌冷,死活不肯跟着洛舒然去床上,直接一跃而下,盘起身子蹲在洛舒然刚才坐着的凳子上。
洛舒然刚走不久,凳子上还残留着点儿余温。
一日之内自己能够见到小白三个时辰都是她的幸运了。
洛舒然看着小白的眼神温和,自己还想要小白帮忙干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呢,现在怎么会任由的它在这里舒舒服服的趴着呢,洛舒然温和的眼神中带了些狡黠。
既然洛千孜想见的是“病重”的自己,那自己可是要装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这样或许等会儿受到的气还能少些呢。
“雨秋,你说这夜深人静的,寻常人最害怕见到什么。”
洛舒然朝着小白抬了下手,把它的视线吸引过来。
“奴婢不懂。”
洛舒然讲话没头没尾的,雨秋压根儿就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想也许会怕这白衣吧。”
洛舒然话音刚落,只听得“咪呜”一声,小白轻巧的站了起来,跳上了桌子,瞳孔立成了细细的一条线。
一动不动的时候就完全和昏暗的背景混在了一起,它侧了侧脑袋,似乎在想什么。
“为何怕白衣?”
洛舒然给她解释了一句,雨秋觉着自己愚钝还是没有听懂。
“不懂也没关系,你只要懂着,你问我为何不反抗,不是没有原因,眼下我们只能忍着,若想要叫她吃了苦头,也绝对是不能让别人知道是经过我们的手。”
洛舒然的眼神掸了一眼雨秋,雨秋觉得此刻的洛舒然虽然衣着简洁,脸色也不好,整个人看起来轻轻的没有力道,讲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出乎意料的狠劲儿。
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
被柔软懦弱包裹着的剑刃,才是最为可怕的,因为大家都认为她是柔软懦弱的,所以也不会有人认为是她拿的剑。
雨秋轻轻的点头,却不再出声说话。
房内的烛火来回的摇晃了一下,忽明忽暗,洛舒然抬起眼看着雨秋的方向。
身后传来木头合上的声音,雨秋打了个激灵,回头却看见只是衣柜的门开了,不由得心生疑惑,这柜门刚才应该是关好了的。
“晚来风大,不必在意。”
洛舒然淡淡的开口。
趁着雨秋转身的空隙,一个费力拖拽的身影就跌跌爬爬的从窗户里出去了。
没过多久,就听见门口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还有洛千孜和她那纤细的身子不符的尖锐的声音。
左是嫌弃的这院子太小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楚,连路都弯弯绕绕的不好走,半点儿都比不上自己的院子亮堂。
右是埋怨爹爹蛮不讲理,为了个病重的幺女还要责骂自己,在她正是应该好生打扮自己的时日里,还要来看望这个晦气的小女儿。
洛舒然在屋里将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洛千孜心里怎么想的她还不知道吗?这声音提的如此高,为的不就是让屋里的人听见。
嘴角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可不是吗,她的好姐姐要来看望她了,她应当开心些。
“小姐,小白又不见了。”
雨秋查看了柜子,没什么异样,小姐又开口让她不要在意,她就回了洛舒然的床边,余光里看见刚才还瘫在座椅上的小白片刻就不见了踪影,这大晚上的,小白一般就不会出去了,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到了点自己就会回来的,你且去门口迎一迎大小姐吧。”
洛舒然毫不在意的开口,似乎并不把小白的离开放在心上,雨秋低头应了一声,人还没走到门口,洛千孜的声音就顺着漏风的门窜进来了,那声音听了让人心里怎么都不痛快。
“舒然,身子可好些了?”
纵使心里百般嫌弃,洛千孜的脸上还是带了副虚伪的笑意。
她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小的逼仄的房间里,洛舒然一脸惨白的坐在床上,眼睛却是亮的吓人,看的她的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的竟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被自己吓到了的的洛千孜稳了稳心神,安慰自己道。
不过是个快要死了的贱人,是她罪有应得,没什么好怕的。
这样想着洛千孜当下胆子就大了起来,她环视了一圈,洛舒然的屋子她还是第一次来,没想到这么小这么暗。
连墙边点的蜡烛都是下人房里用的伤眼睛的那种,屋里温度很低,烧了炭还是没什么用处,想来可能是因为这炭和自己房里的不一样,是那种要烧个半个时辰才会有效果的下等炭。
她心下了然,看来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洛舒然受的排挤也不算少了。
“劳姐姐挂心了,身子已经好了大半。”
洛舒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起来极为乖巧懂事,讲话未进先退,十分有礼数,让洛千孜找不到一点儿茬。
这模样看的更是让洛千孜心生厌恶,就是因为这跟着外面粗鄙轻贱的女子学来的笑容,才会让爹爹心软,才会让爹爹总是想起那个一辈子停留在芳华正茂的女子,那个夺了她娘宠爱的女子。
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里,都快掐出了血,洛千孜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的怨恨。
今天,她来这里,就不会让洛舒然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