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朦胧亮,种小巧将新磨的麻油装上了独轮车,自己吭喔吭喔的推出门。他哥倒是想帮忙来。
种小巧可用不起,这钱要捞他手里,那就是进了无底洞,顺着洞口就去了赌房,再回不来。
种小巧的未来可就在这一天大半桶的麻油里浸着,她不能让任何人破坏了她的未来大计。
昨晚上,她依旧没睡好,她想明白了,自己想嫁个富贵人家享福怕是没那命,出身不好,又天天在外头抛头露面,哪有好人家肯要?
既然嫁不了富贵人家,那自己做个富贵人家就好,自己赚了银子自己花,倒也豪气。种小巧给自己打着气。
却忽的又想起那块翡翠花生来,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缘分再见到那个男人,他看光了她的身子,还亲了她,按理说,就该娶她,不知道他是何处的人家,该是个富贵人家罢?这是个美梦,也许不知道哪一天,真能美梦成真。
种小巧将翡翠花生缝在贴身小衣内,时时戴着,时不时硌她的胸口一下,微略的疼却也让她的心猛的清楚下,那不过是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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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六儿一脸凶像的抱着胳膊,立在了独轮车前,挡住种小巧的去路。
种小巧放下车,也沉下脸,一翻白眼:“好狗不挡道,让开。”
“你个小表砸,当破鞋换来的生意,做着美哈?”陈六儿恶狠狠的骂道。
种小巧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仗着跟周府的绣娘有一腿,才得的这便宜?咱俩半斤八两,你倒有脸骂我?老娘好歹寻摸的是个主子,你倒好,你贴的那主儿,年纪一大把,脸上的褶子都夹的死你,亏你也下的去那手!”
陈六儿的脸涨成猪肝色,怒气冲冲的提着拳头要打过来。
种小巧向后退了半步,大叫:“你打,你打,怕我哥不撕了你的皮?种大傻子,你特么的还在后面磨蹭啥?有人要打你妹子呐!”
陈六儿收回了举出来的拳头,心虚的朝种小巧身后瞅去,他还真怕种大傻子的拳头,那家伙一身蛮力,真打起来,真能揍他个半死。
“瞅啥?我哥没死,你没听那脚步声,不怕死的只管在这等着。”种小巧又冲他喊一句,转头又大叫种大傻子。
待她再转过头来,陈六儿早跑出了丈把远,还回头冲她啐一口,远远的骂她几句。
种小巧推起车子继续走,心里软了软,你说一个东西没用,他有时候还真好用,比如他哥,这种时候拿出来吓唬人,还真管用了。
种小巧将车推到周府门前,周府的大门尚未开,只有角门开了,两个守门的正拿着大扫帚扫着台阶。
种小巧上前施个礼,笑着让他们进去禀一声。
守门的进去,一会儿出来,笑道:“大姑娘,老爷让你送进院子去,他已经吩咐梁管家出来收着。”
“唉,谢谢大爷。”种小巧脆生生的答应着,拿下车上的木桶,往台阶上搬。
守门的看不过,替她拿上来,嘴里笑道:“种大姑娘,让你哥送来就是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哪是干这粗活的料?没的走粗了腿,将来更找不着好人家儿。”
种小巧笑:“我不找什么好人家儿,我自己就是好人家儿。”
守门的笑笑,将桶给她提到院子里,自去扫他的地去。
梁管家一手扣着扣子,一边打着呵欠跑过来,见了种小巧,冲种小巧笑道:“大姑娘,今儿先送进府来,验明了是好货,明儿直接送铺子里就够了。”
种小巧笑着答应,梁管家弯腰掀开木桶盖子,一股芝麻香气冲出来,不由点头道:“好麻油,今年的新芝麻碾的罢?”
“那是,梁管家,您老只管放心,我种小巧做生意凭的是良心,决不会掺一分的假。”种小巧拍着胸脯保证。
梁管家刚要关了木桶盖子,却又一弯腰,眯着眼睛瞅下去:“噫,这黑不溜秋的玩意是什么?”
种小巧忙弯下腰去看,眼神一惊,却镇定的拿过木桶边上别着的长柄勺子,将黑渣子往外一捞,笑道:“没碾碎的芝麻粒呢,你瞧这勺子上还有,想是往桶里灌麻油的时候带进去的”
梁管家眼神烈烈的又向这长柄勺子上瞟过来。
种小巧一咬牙,伸手将黑渣子沾起来,送到嘴里,却将长柄勺子伸到梁管家跟前,笑道:“您老好好瞧瞧,黑芝麻,再不骗人。生吃可香。”
梁管家凑近瞧了瞧,也拿手捻了一粒送进嘴里,嚼了嚼,笑道:“嗯,香,确实香,是今年的新芝麻。”说着,将桶盖子盖上了。遂又笑道:“大姑娘,随我去帐房拿银子去?你也知道,我们老爷一向喜欢现钱交易,从不拖欠也不赊帐。”
种小巧咧了咧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干呕声。
种小巧回头,见穿着一身白色丝绸睡衣的周正南正抱着个牙刷子,愣愣的瞧着她,见她回头,却又打个嗝,干呕了一声。
种小巧朝他翻个白眼,随梁管家走去帐房。
周正南拍拍胸脯,又干呕起来,他出来刷牙,刚才的事倒是全看见了,凭他的知觉,那木桶里的决不是个黑芝麻。可不是黑芝麻,又是什么?
想着,又开始干呕。他庆幸自己尚未吃饭,要不饭也要吐出来,
周正南慢腾腾的将牙刷子伸进嘴里,抬眼瞧着消失在后院的种小巧瘦如铁的纤细的背影,吸吸鼻子,这小丫头片子够狠,不光对别人够狠,对自己也够狠。他的眼眸里飘出一丝不自觉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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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小巧拿了银子,出了周府,第一件事就是躲到一棵大槐树后,吐了一吐,直吐的吐出一嘴的苦胆水,方住了嘴。
擦净了嘴,又快步走到街上,敲开了杂货铺的门,买了一只猪毛牙刷,生平第一次没与杂货铺的老板娘争讲价钱,拿着牙刷,急蹭蹭的往家里奔。
回到家,诸事不顾,放了一瓷缸子凉水,抓了一把盐进去,便蹲在门口刷起牙来。
种大娘梳完了头,又给种老爹拧完了洗脸毛巾,又给儿子端去了洗脸水,见种小巧还蹲在那不停的刷牙,走过去,不解的问:“你这是咋了?吃狗粪了?刷这半天?”
种小巧抬眼瞧她娘的工夫,“哇”的一声,又恶心起来,吐了一地。
种大娘往后退了几步,眨眨眼,这不对呀,好好的,怎么恶心上了?
种小巧不理她娘,继续刷她的牙,心时一阵悲苦,我做个生意容易么我?容易么我?
种大娘退回屋里,推推正擦脸的种老爹,一失神,将坑边的洗脸盆子推个跟头掉地上,溅一地的水花不说,倒砸了脚。
种大娘弯腰抱着脚,眼睛却还盯着种小巧。
“干啥,大清早的,丢了魂了?”种老爹心疼他的铜脸盆子,冲他老妻嚷嚷。
种大娘用胳膊肘不断拐着他,让他看门口的种小巧。
种老爹看了几眼,摸摸头顶:“咋了这是?昨晚上吃坏东西了?”
“死老爷们,脑子被狗啃了?自己种了两个出来,还不懂咋了?”种大娘伸手狠狠戳了他的脑门一下。
种老爹摸摸头:“不能吧?难道巧儿跟那周少爷……”
“兴许是那花生少爷呐?要不闺女怎么那么有把握,那男人一定能来娶她?”种大娘说一句,终还是忍不住要上前去质问闺女,那男人倒底是谁。
却被种老爹一把拖回来。
他是怕女儿生气。种大娘那口无遮拦,说起话来没轻没重,这要万一不是,娘俩又得吵翻天。
“继祖娘,不能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巧儿不是那种孟浪的孩子,再说了,她跟周少爷那事,才几天,也不能够这么快啊。”种老爹喏喏的说道。
“呸!她认识周少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打自周老爷搬来咱桃园,她过去送麻油,他们就认识,想睡在一块儿还不容易?一盏茶的工夫。”种大娘的语气里透着些莫名的兴奋。
种老爹的眼神又落到闺女身上,种小巧还在吐,干呕,确实和当年老妻怀他们兄妹俩的时候挺像。
种老爹摸摸头,叹气:“未婚先孕,终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周家赖帐哩?”
种大娘瞅他一眼:“那就生下来,不信他周家任自己的儿孙落在外面不闻不问。”
种老爹见她越说越不正经,惆怅的叹口气,抱着头蹲到炕边,自生闷气,不再理会她。
种大娘只管隔着门,打量着自己的姑娘,心里盘算着以后的荣华富贵。
种继祖揉着睡眼从屋里出来,见他妹子正干呕,瞪瞪眼:“咋了?累出毛病了?我就说了,我给你送到大门口,你提搂进去就成,你偏要逞强,累坏了不是?”
“滚!”种小巧吼他一声。
种继祖缩缩头,往茅房里去。
“回来!”种小巧喊他。
种继祖转身瞧着她。
种小巧将牙刷子往瓷缸子里一掼,从袖里摸出十几个钱来:“哥,帮我办件事,先给你这些,事成,我给你五百钱。”